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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断臂后的寂静战场(1 / 2)

消毒水的味道变了。

不再是那种纯粹的、带着死亡警告的冰冷锋利。

它混杂了更多复杂的气息:陈旧床单的灰尘味、廉价清洁剂的化学香精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众多陌生病人混合在一起的、带着衰败感的体味。

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在从狭窄高窗透进来的灰白光线中缓慢游移。

尚云起睁着眼,望着天花板上那片因潮湿而微微发黄、边缘卷曲的墙皮。

大脑里一片空旷的寂静,如同风暴过后被彻底夷平的废墟。

左肩那片区域,感官被一种庞大而陌生的虚无彻底占据。

剧痛依旧存在,但它被一层厚厚的、如同劣质棉絮般的麻木感包裹着,变得遥远而沉闷,像隔着墙壁听到的、来自另一个房间的呻吟。

他尝试着动了一下身体唯一能掌控的右手。

手指在粗糙的、散发着漂白粉气味的白色被单上蜷缩了一下,指关节传来细微的摩擦声。

这个微小的动作,却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意识的废墟上荡开一圈迟滞的涟漪。

它清晰地提醒着他——左边,那个曾经连接着肩膀、手臂、手掌的存在,消失了。

彻底地、永远地消失了。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冰冷的剥离感,比任何伤口的疼痛都更深、更沉地攫住了他。

李老四蜷缩咳血的影子,父亲塌陷的肩膀,王大海狰狞的嘴脸,孙德彪阴鸷的笑容,塔吊冰冷的操纵杆,预制板巨大的阴影,暗房里彪子扭曲的面孔,还有…那卷被塞进血肉深处的冰冷胶卷……

无数破碎而灼热的画面在空旷的脑海里无序地闪现、碰撞,却激不起任何波澜。

愤怒?仇恨?不甘?它们似乎都随着那条断臂,被一同截断、抛弃在了手术室冰冷的金属托盘上。

只剩下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空茫。

他甚至懒得去回忆自己是如何来到这间充斥着衰败气息的八人病房的。

记忆的碎片在麻药和剧痛的双重作用下,变得模糊而扭曲。

只记得在无边的黑暗和剧痛中沉浮,偶尔被强烈的光线和冰冷器械的触碰惊醒,随即又被更深的药物拖回混沌。胸口似乎被什么东西紧紧缠绕过,勒得他喘不过气,但那种紧迫感也消失了。

胶卷…那张送货单…它们还在吗?这个念头像一缕轻烟,在空旷的脑海里飘过,甚至没能激起一丝恐慌。丢了?还是被拿走了?似乎…都不重要了。

“喂!新来的!十三床!”一个粗嘎的声音打破了病房的沉寂,带着一种底层特有的、毫不掩饰的麻木和不耐烦。

尚云起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从天花板移向声音来源。

一个穿着褪色条纹病号服、头发花白稀疏、脸上刻满深壑皱纹的干瘦老头,正半靠在隔壁病床上,手里抓着一个硬得发黑的馒头在啃。

老头浑浊的眼睛瞥着他,用下巴指了指病房角落里一台放在老旧木柜顶上的、布满灰尘的14寸黑白电视机。

“开开眼吧小子!”

老头的声音带着一种过来人的、近乎残忍的幸灾乐祸,

“瞅瞅!大老板们也有今天!报应!真他妈是报应!”

电视机的屏幕闪烁着刺眼的雪花点,发出滋滋的电流噪音。

一个穿着灰色西装、表情严肃的男播音员正对着镜头念稿子,声音透过电视机劣质的喇叭传出来,带着嗡嗡的回响,在嘈杂的病房里并不算清晰,但几个关键词却如同冰冷的子弹,精准地射入了尚云起空旷的意识:

“…星港码头重大工程质量隐患曝光…海潮建工、宏远建材等多家企业涉嫌系统性造假…以次充好…偷工减料…”

“…关键证据由热心群众举报并提供…包括图纸、送货单据、虚假验收记录…”

“…涉事企业负责人孙德彪、王大海已被警方控制…技术负责人张明远、仓库管理员吴某某接受调查…”

“…市委市政府高度重视…成立联合调查组…严查背后保护伞…绝不姑息…”

画面切换。

屏幕上出现了一张被放大的、翻拍的建筑图纸局部照片!虽然模糊不清,但尚云起空洞的眼睛瞬间聚焦!

那冰冷的线条!那“hRb500”的标注!正是他在王大海办公室偷拍的那张!

紧接着,是宏远建材那张送货单的特写!“hRb400Φ25 3.3吨”的字样,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屏幕上!

再然后,是那张“验收合格”的签字记录!“张工”、“老吴”的名字清晰可见!

最后,画面定格在一张材料清单的局部照片上,上面用铅笔歪歪扭扭计算出的“差价1320”、“1792”和那个巨大的、扭曲的、充满了控诉的问号!

这些画面!这些他用血肉和一条手臂换来的画面!此刻正通过这台布满灰尘的黑白电视机,向整个星港播放!

病房里瞬间炸开了锅!

“操!真是孙德彪那王八蛋?!”

“王大海那狗日的也被抓了?活该!”

“我说码头那仓库怎么塌得那么快!原来是钢筋水泥都是假的!”

“报应!真是报应啊!老天爷开眼了!”

“那签字的技术员和仓库的也跑不了!都不是好东西!”

“查!使劲查!把后面那些吸血的王八蛋都揪出来!”

病友们激动地议论着,咒骂着,麻木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亢奋的红光,仿佛自己也是这场“胜利”的参与者。

那个啃馒头的老头更是唾沫横飞,仿佛亲眼见证了仇人的覆灭。

尚云起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电视屏幕闪烁的光在他惨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上明灭不定。

空洞的眼神里,映着那些熟悉的、由他亲手“献祭”出去的证据画面。没有激动,没有快意,甚至连一丝尘埃落定般的释然都没有。

只有一片死寂。

那片由愤怒、仇恨和不甘构筑的、支撑着他从青石镇一路爬行到星港、又从泥泞挣扎到暗房的庞大废墟,在仇敌轰然倒塌的巨响中,非但没有重建,反而被彻底扬成了灰烬。

风一吹,什么都没剩下。巨大的空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废墟之下的每一寸土地。

他失去了目标。失去了支撑他活下去的那根名为“复仇”的脊梁。

左手…没了。

仇…似乎报了?

然后呢?

“然后呢?”

一个声音突兀地在他空旷的脑海里响起,冰冷而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