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意识空间里的074号没有立刻用数据分析回应。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法忽视的意念波动,顺着他们之间独特的连接,小心翼翼地探出,如同初生的藤蔓,怯生生地触碰着林辰的味觉神经末梢。
林辰配合地夹起自己碗里的一块糖醋排骨,咬了一口。牙齿破开酥脆外皮,触及内里软嫩的肉质,浓郁的酸甜酱汁瞬间在味蕾上炸开。
几乎在同一时刻——
意识空间内,那片浩瀚的、由理性与逻辑构成的淡蓝色星海,像是被投入了一颗彩色的石子,骤然间掀起了剧烈的、无声的波澜!无数平稳流淌的数据流猛地加速、碰撞、交织,迸发出从未有过的、近乎“绚烂”的光点。
“检测到……高浓度感官信息输入。”074号的电子音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类似于“波动”的起伏,不再是绝对的平直,“味觉单元解析:酸甜比例近似黄金分割,美拉德反应充分,产生超过120种风味化合物……逻辑核心无法理解……为何这些化学信号……会引发主体意识海产生正向偏移?数据库比对……此反应模式与‘愉悦’、‘满足’等情感数据模块……存在43.7%的相似性……”
它的“声音”里,充满了某种困惑的、探索式的沉吟。它似乎在调动一切算力,去理解这完全超越了它认知范畴的体验。
林辰甚至能“感觉”到,074号的意识像一只好奇的、无形的手,顺着他共享的感官通道,轻轻地、反复地“触摸”着那份酸甜的滋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与……新奇。
“这就是‘味道’吗?”074号最终问道,它的电子音里,似乎掺杂进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于“惊叹”的杂音。
林辰在心里笑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柔软情绪充盈胸腔:“对,这就是‘味道’。好吃吗?”
“……无法用效率或能量补充价值评估。”074号停顿了一下,数据流缓缓平复,却仿佛染上了一点暖色调,“但……此信息流……具有极高的独特性。与之前摄入的‘营养膏’成分数据,差异度为99.98%。”
这大概是它所能表达的、最接近“喜欢”的描述了。
苏沐瑶看着林辰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看着他眼中那份与“自言自语”时不同的、带着某种分享意味的光彩,了然地微微一笑。她又夹了一筷子清爽的沙拉,放到那个空位的碟子里:“也试试这个,解腻的。你们未来的食物,真的都是‘营养膏’那样的吗?”
林辰代为转达了074号关于未来“营养膏”高效但乏味的描述,包厢里的气氛渐渐变得自然甚至温馨起来。这种奇妙的“三人”对话,打破了世俗的常规,创造出一个只属于他们的小世界,温暖而包容。
然而,就在林辰逐渐沉浸在这份难得的松弛与暖意中时,苏沐瑶忽然轻轻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瓷器与木质桌面接触,发出清脆的“嗒”的一声。
她抬起头,目光不再是通过林辰间接传递,而是极其认真地、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清澈,直视着林辰的双眼。包厢内柔和的光线在她眼中沉淀,显得格外深邃。
“林辰,”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其实我知道,‘顾问’先生……他不只是来自未来那么简单,对吧?”
一句话,如同惊雷,在林辰的耳边炸响!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然攥紧,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她知道了?她知道多少?关于追杀者?关于时空管理局?关于074号身上可能背负的秘密?
意识空间内,074号的数据流在千分之一秒内进入了最高级别的警戒状态,所有运算资源瞬间集中,分析着苏沐瑶的微表情、语气、心跳频率(通过林辰的感知间接获取),试图评估风险等级。
林辰喉咙发紧,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他设想过很多次坦白的场景,却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一种氛围下,被苏沐瑶以如此平静却直接的方式点破。
苏沐瑶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里有担忧,有关切,有鼓励,唯独没有恐惧和排斥。她放在桌下的手,轻轻握成了拳头,显示着她内心也并非全无波澜。
“……你……”林辰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怎么会……”
“感觉。”苏沐瑶轻声打断他,她的目光温柔而坚定,“你面对危机时的冷静和手段,不像普通的创业者。你偶尔流露出的眼神,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沧桑和决绝。还有王鹏,他看你的眼神里,除了兄弟情谊,还有一丝他自己可能都没察觉到的……敬畏。最重要的是,”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却字字清晰,“我相信你,林辰。我相信你绝不会被什么邪恶的东西依附。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不仅仅是未来人,他可能……背负着更重要的东西,而你们,正在共同面对某种巨大的危险,对吗?”
她没有质问,没有恐慌,只有基于深刻观察和全然信任的推断,以及那份毫不掩饰的、愿意与他(们)共同承担的决心。
林辰望着她,望着那双映照着灯光和自己无措面孔的眼睛,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竟奇异地慢慢平息下来。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一直紧绷的肩膀松弛了下来。
他转过头,看向旁边那副空荡荡的餐具,仿佛能看见那个存在于他意识之中的伙伴。他在心里,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语气,对074号说:
“074,看来……我们找到真正的‘自己人’了。”
意识空间内,那高度警戒的、锐利如刀的数据流,缓缓地、缓缓地柔和了下来,如同坚冰消融。074号没有立刻回应,但那弥漫在意识空间里的“氛围”,不再仅仅是冷静和计算,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类似于“动容”的震颤。
林辰重新看向苏沐瑶,他的眼神不再有任何躲闪,充满了坦诚与一种沉重的信任。
“沐瑶,”他开口,声音沉稳而清晰,“你说得对。074号他……确实不只是来自未来。”
“他是一位逃亡者。”
包厢内,空气仿佛凝固了。窗外的城市霓虹依旧闪烁,而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一个关乎时空、关乎命运的巨大秘密,即将向第三个灵魂,缓缓揭开它沉重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