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一贯以“天下第一闲人”自居,念佛编书,一副不同世事的模样,方才勉强在这风浪中稳住自身。
可门下奴才竟已存了这等心思,甚至将十六弟的暗中倾向都挂在嘴边!若这等狂妄之言传到外头,被有心人利用,旁人岂不会认为他胤禛心机深沉,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他暗自心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淡淡道:“戴先生多虑了。皇子阿哥,岂是臣下可随意扶持笼络的?弘皙是侄儿,带他散心是长辈之责。至于其他,休要再提。”他语气虽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
戴铎察言观色,知道话不投机,讪讪地住了口。
胤禛心中却已拿定主意:戴铎此人,心思活络,野心不小,留在京中幕僚之中,早晚是个祸害,需得早日寻个由头,放他到外地做个道员,远离京城这是非之地才好。
在书房又坐了片刻,处理了几件杂务,心头那口郁气却仍未消散。胤禛索性起身,往后院福晋乌拉那拉氏的正房走去。
福晋乌拉那拉氏还未歇下,正就着灯烛查看府中的账目。
她穿着家常的酱色缎面旗袍,领口袖口镶着简单的风毛边,乌黑的发丝一丝不苟地拢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张端庄秀丽的脸。
她的眉眼生得极好,并非惊艳的明艳,而是那种经得起端详的沉静之美,眉眼间透着沉稳与持重,虽不施粉黛,却自有不容忽视的威仪。
见胤禛进来,她放下账本起身相迎,脸上带着温婉笑容:“爷回来了。弘时的伤太医来看过了,说处理得极妥当,静养些时日便无碍,爷放心。”
胤禛“嗯”了一声,在炕桌另一侧坐下。
福晋亲手斟了一杯热茶递给他,柔声道:“爷瞧着像是有心事?”
胤禛接过茶盏,并未立刻饮用,只是摩挲着温热的杯壁,沉默了片刻,才将今日所见太子府门庭冷落之状略提了提,末了只叹了一句:“眼见起高楼,眼见楼塌了......心里总不是滋味。”
乌拉那拉氏静静听着,并未多言劝慰,只轻声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爷如今能做的,便是谨守本分,静观其变。至于其他,多想无益,徒增烦恼。”
胤禛听了,胸中浊气似乎舒缓了些许。他抬眼看了看眼前这位相伴多年的嫡妻,她或许不解朝堂风云诡谲,却总能在他心绪不宁时给予最质朴也最有效的宽慰。
“你说的是。”胤禛点了点头,神色缓和不少,又细细问了几句弘时的安排,叮嘱夜里需得派人守着,若有不适立刻回禀。
福晋一一应下,见时辰不早,便温言道:“爷忙碌一日,想必也饿了。小厨房里温着碧粳米粥,还有新做的糖三角和几样小酱菜,爷用些热乎的再歇息,也好安安神”
胤禛心中烦闷疏解,也确实觉得有些饿了,便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便有丫鬟轻手轻脚地端来一个黑漆小炕桌,上面摆着两碗熬得米油稠厚的碧粳米粥,一碟两个热气腾腾的糖三角,看着白胖又松软。旁边配着几碟家常小菜,无非是酱瓜、腐乳、拌芥丝之类,看着清爽,倒也勾人食欲。
夫妻二人对坐,安静地用着简单的夜宵。
烛火跳跃,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气氛宁静而温馨。
用完夜宵又漱了口,福晋方才唤人进来伺候歇下。窗外月色如水,府中渐渐归于沉寂,唯有巡夜更夫的打更声偶尔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