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二日,晨,姚家庄行馆。
舒兰格格一夜辗转反侧,几乎未曾合眼。
晨起对镜梳妆时,镜中的人儿面色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眸子里水光潋滟,满是掩不住的委屈和忐忑。
春熙在一旁伺候,嘴上说着宽慰的话,眼神里却藏着几分焦躁和不耐。
青禾过来通传今日行程安排时,瞧见了舒兰这副模样,心下不由一叹。
抛开春熙这么讨厌的人不提,舒兰格格本身也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在现代还是个初中生,如今却要在这深宅大院乃至皇家仪典中挣扎求生,因为丈夫的冷淡而惶惶不可终日。真是造孽。
她虽不喜春熙的腌臜做派,但对柔弱懵懂的舒兰却硬不起心肠。思虑再三,青禾决定还是做点什么。
她绝非圣母,没必要替别人的人生负责,只能是提供一点力所能及的善意,或许能让人稍稍好过些许。
就算如此,她也绝不愿在春熙面前落了下乘,显得自己上赶着巴结。
于是她悄悄给翠喜递了个眼色。翠喜心领神会,立刻找了个由头将春熙支开了。青禾听了一耳朵,好像说是王进善公公找东厢房的人核对行装是否齐备,非得春熙亲自去不可。
翠喜这丫头,真是可爱。
趁此间隙,青禾才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糖姜枣茶走进舒兰的卧室。她将茶盏轻轻放在舒兰手边的炕几上:“格格,一早天寒,喝点热饮暖暖身子吧。瞧您脸色不大好,可是昨夜没歇息好?”
舒兰正自怨自艾,见青禾过来,有些意外,忙道:“有劳青禾姑娘费心。”她端起茶盏,温热的触感透过瓷壁传来,姜枣的甜香气息钻入鼻中,心里似乎真的暖和了一点。
青禾看着她小口啜饮,缓缓道:“格格放宽心些。这几日赶路辛苦,主子也疲累得很,回到住处常常是话都少说几句,倒头便睡。并非是针对格格您。”
她这话半真半假,既点出胤禑的状态,也稍稍为胤禑的冷淡做了开脱。
“尤其是皇家出行,规矩大过天,一切以圣驾和仪程为重。主子年纪虽轻,担子却不轻,心里必定是绷着一根弦的。格格您初来乍到,许多事慢慢来,不急在一时。您只管照顾好自己,稳稳当当地,爷自然看得到。”
青禾的声音平稳温和,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量。她前世读博期间兼职教学工作多年,开导安慰情绪低落的学生同事是常事,此刻拿来安抚一个清朝小姑娘,自是游刃有余。
况且自己穿越时就已经三十高寿了,来清朝又过了三年,现在的真实年纪,恐怕当这小格格的妈都绰绰有余。
舒兰听着这番话,又感受到青禾言语间并无恶意,反而是真诚的关切,紧绷的心弦渐渐松弛下来。
是啊,爷或许是真的太累了,并非讨厌自己。
她抬头看向青禾,眼中感激之色流露:“谢谢你,青禾姑娘。我……我明白了。”
正说着,外头传来动静,御驾即将启程前往孝陵的最后一段路。
舒兰深吸一口气,将剩下的姜枣茶饮尽,感觉身上有了些力气,脸色也回暖了些。她对着镜子重新抿了抿头发,振作起精神。
巳时初,御驾抵达孝陵。此处是清世祖顺治皇帝的陵寝,规模宏大,气象肃穆。青禾前世到唐山旅游的时候来过一次,当时导游说这是清朝帝陵中规模最大且唯一没有被盗的帝陵。
如今再次“到此一游”,更加能感受到时光匆匆。
三百年后的孝陵,远没有此时震撼人心,可能经过多次保护修缮,使其失去了原有的韵味。
如今之间神道两旁的石像生默然矗立,风霜痕迹尚存,却更显庄严肃穆。参天古松环绕,即使在冬日也苍劲挺拔。
所有随驾人员皆按品级序列排班。
康熙皇帝御龙袍,在最前方主祭。身后是皇子、宗室王公、文武大臣,依序排列。胤禑的位置在中后段,舒兰作为女眷,则与其他皇子眷属一同在更后方指定的区域跪拜。
仪式极其隆重繁琐。焚香、奠帛、献酒、读祝、叩首......
司礼官的唱喏悠长而沉重,在空旷的陵园上空回荡。
众人随着指令一次次跪下、叩首、起身,动作整齐划一,不敢有丝毫差错。
空气中弥漫着香烛和纸钱焚烧的味道,混合着冬日草木的冷香,形成一种独特而压抑的氛围。
康熙帝神情肃穆,带着悲戚与追思。
皇子们也都敛容屏息,表现得无比恭谨。胤禑混在兄弟之中,努力模仿着兄长的举止,心中或许对这位未曾谋面的皇祖父并无太多感触,但皇家礼仪的威严却深深烙印在他心中。
舒兰跟在女眷队伍中,小心翼翼地完成每一个动作。经过青禾一早的开导,她心绪稍安,更能专注于眼前的仪式,苍白的脸色在庄重场合的映衬下,反倒显得恰如其分。
漫长的仪式终于结束。众人依序退下,许多年纪大的臣子已是腿脚酸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