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满药油香气的安静空间,让她不断回想到前世值班的一个个深夜。
恐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突然,一阵带着痛苦的压抑呜咽声从榻上传来。
只见胤禑在厚厚的狼皮褥子里轻轻地抽搐起来,脸在昏暗的烛光下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额头布满冷汗,口中发出含混不清的呓语:“额娘…...箭…...怕…...”
“主子?”
是梦魇吗?
青禾想起刚穿越的那一年,胤禑正因为其弟十八阿哥的早夭而缠绵病榻,是塞外熟悉的怀静勾起了他的痛苦回忆?
还是进来朝中不安定的局势给这位年少皇子压抑的恐惧?
她一手按住胤禑的手臂,另一手迅速探向他颈侧,指尖传来滚烫的温度和颈动脉急促的跳动。
有点发热,但不甚严重。如今这档口,还是别惊动太医吧。
青禾轻轻找来随身携带的银针包,解开胤禑的寝衣,露出他尚显瘦弱的胸膛和手臂。
烛泪无声地堆积,在烛台上凝成一座小山。胤禑细瘦的胳膊上,手腕内侧和虎口处,已稳稳扎入了七根细长的银针。
青禾的额角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她全神贯注,手指捻动着针尾,或提或插,手法精准而稳定。
天边终于泛起一丝青白,塞外营地的轮廓在晨光中渐渐清晰。肆虐了一夜的风似乎也倦了,呜咽声低微下去。
帐内,烛火早已燃尽。胤禑的热度在银针作用下渐渐退去,呼吸变得平稳绵长。
青禾坐在榻边的小凳上,一夜未眠,她眼下有着明显的青影,为着施针方便,她褪去了棉坎肩。
只穿着单薄的浅青色中衣,后背还是被汗水溻湿了一片,深色的汗渍在衣料上勾勒出几道如同竹枝般的纹路。
胤禑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视线有些模糊,他首先看到的是青禾专注的侧脸,以及她中衣后背那片深色的汗痕。
嗓子干得冒烟,声音沙哑得像是含了一把粗粝的沙子:“青禾,你刚才…...哼的什么调子?听着怪好听的...…”
他依稀记得在烧得昏昏沉沉时,似乎听到耳边有低柔的哼唱,像流水,又像风。
青禾吓了一跳,转过身去,有点尴尬地回答:“是奴婢家乡江南水乡的采菱谣,小时候听老人哼的,胡乱哼几句,想是能安神。”
她转过身,别扭地吐了吐舌头,觉得自己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还不没个正形,当差呢还哼小曲儿。
尤其是她下意识哼唱的,其实是周杰伦的七里香。
胤禑的目光落在她手腕上,又移回她的脸,江南水乡有这么好听的民谣吗?他少数几次离开京城,都是随康熙帝出塞,从来没去过江南。
以前生病的时候总想着马上到额娘身边去,不知为何,青禾来了之后,这种感觉越来越淡了。
是因为长大了吗?还是因为青禾像额娘一样能带来安全感呢?
胤禑尚在沉思,帐外骤然响起一阵穿透力极强的净鞭声。
“啪!——啪!——啪!……”
整整十七声,清脆而威严,如同冰凌碎裂在清晨寒冷的空气中。这是御驾即将拔营起行的信号。
青禾见胤禑发呆,以为是昨夜的惊惧还为退去,轻轻上前替他掖了掖貂裘领子。
“主子,无论发生什么事,您都无需多想。只需记着,在您这里,咱们做奴才的,眼睛里只认得两样东西。”
她的指尖轻轻掠过枕边那串康熙赏赐的珊瑚朝珠,“一是万岁爷赏下的恩典体面。”
她的目光落在胤禑床榻边那双沾满了哨鹿时塞外泥土和草屑的靴子上。
“二是您靴底带回来的草籽和泥土气。旁的事,自有万岁爷圣心烛照,咱们只管谨守本分,伺候好主子您的身子骨,就是最大的忠心和福气。”
前世三十几岁的年纪,又是中医师,青禾有着说话啰里啰嗦的坏毛病。来到清朝,因为怕死,从来不敢多说话。
这会儿不知为何,想开导开导这半大少年,无奈身份悬殊,说教肯定是不合适的。她虽然跟着赶了一把穿越的潮流,但还没有自信能玛丽苏到人见人爱。
还是隐晦地说一两句可有可无的话吧。希望他能听懂。顺应局势,看好自己脚下的路。
帐外,拔营的号角声呜呜地吹响了,悠长而苍凉,穿透了清冷的晨风,在广袤的塞外草场上回荡。
兵戈碰撞声、马蹄声、人声吆喝声,如同苏醒的洪流,开始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