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又是一年月圆时(2 / 2)

胤禑心头一凛,脚步顿住。身后的青禾等人也立刻屏息垂首。

太子似乎并未察觉有人靠近,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他侧对着众人,面容在树影下显得有些模糊,但那股从骨子里透出的郁郁寡欢,却弥漫在周围的空气里。

他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一管青玉箫,眼神空洞地望着水面,仿佛那里有他解不开的愁绪,或是回不去的过往。

青禾垂着眼,视线落在太子腰间那条象征着储君身份的明黄绦子上。

这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储君,从小被康熙皇帝手把手教导。他精通满汉蒙文、熟读经史、弓马娴熟,若放到现代,绝对是顶尖的精英人才。

如果读完大学马上参加公务员考试,以他的能力,三十五岁的年纪恐怕早已是前途无量的实权厅级干部,甚至更高。

怎么可能沦落到如今这种地步。他虽居储位,却被皇父猜忌、被兄弟觊觎,权力架空、郁郁寡欢。

胤禑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几步,在距离太子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规规矩矩地躬身行礼:“胤禑给太子殿下请安。”

太子胤礽仿佛被惊醒,缓缓转过身来。阳光落在他脸上,那是一张依旧清俊儒雅的脸庞,眉目如画,只是眉宇间锁着浓得化不开的愁云,眼下的青影清晰可见,眼神里带着深深的疲惫和疏离。

他看清是胤禑,似乎想扯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嘴角动了动,却终究没能成功,只化作一丝近乎虚无的弧度。

“是十五弟啊。”太子的声音有些低哑,飘忽不定,“免礼。”

“谢太子殿下。”胤禑直起身,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眼前的二哥与他记忆中那个在塞外行围时耐心教他控马的兄长,判若两人。

短暂的沉默。只有风吹过柳梢的沙沙声和池水的轻响。

“今日……天气甚好。”太子似乎也感到了尴尬,目光再次投向波光粼粼的水面,没话找话。

“是,秋高气爽。”胤禑低声应和。

又一阵沉默。太子显然无心交谈,胤禑也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他再次躬身:“不敢打扰太子殿下雅兴,胤禑告退。”

太子没有回头,只轻轻“嗯”了一声。

胤禑带着众人,几乎是屏着呼吸,轻手轻脚地离开了那片被沉重阴云笼罩的水域。直到走出老远,胤禑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回阿哥所的路上,气氛明显沉闷了许多。方才御花园的秋色明媚,此刻在胤禑眼中也仿佛蒙上了一层灰翳。

他沉默地走着,脚步有些沉缓。

青禾跟在后面,看着少年皇子略显单薄却挺直的背影,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茫然与低落。

太子孤寂落寞的身影,显然对他触动极深。

进了院子,胤禑没有像往常一样去书案前,而是走到廊下的竹椅坐下,望着院中那株叶子已开始泛黄的梧桐树,怔怔出神。

青禾端来一盏温热的菊花枸杞茶,轻轻放在他手边的小几上:“主子,喝口茶润润吧。”

胤禑没有动茶盏,沉默了片刻,忽然低声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青禾:“青禾,你还记得……我七八岁那会儿,随皇阿玛去塞外行围吗?”

青禾微怔,她穿越来时胤禑已病重,自然不记得,但此刻只能顺着说:“奴婢虽未能随行,但听主子提起过,想必是极好的风光。”

胤禑的目光有些悠远:“那时候……我还小,骑马都怕。是太子殿下……”

他顿了顿,“是二哥,他亲自教我控缰绳,告诉我别怕,说马儿通人性。晚上篝火旁,他还把烤好的鹿肉,最嫩的那块,切下来给我……”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少年特有的干净质感,描绘着记忆中温暖的片段。

篝火的噼啪声,烤肉的香气,兄长温和带笑的脸庞……与方才水榭边那个满身沉郁,眼神疏离的太子,形成了无比刺眼的对比。

“他待我……是极好的。”胤禑喃喃道,眼中充满了困惑和不解。

“皇阿玛……不是最疼爱二哥的吗?从小亲自教导,寄予厚望……一切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呢?”

他抬起眼看向青禾,那双清澈的眼眸里盛满了少年面对成人世界复杂裂痕时的无措与痛惜,“二哥他……看起来那么不快乐。”

青禾垂手侍立,心头如同被重锤击中。

她能说什么?说权力腐蚀亲情?说帝王心术难测?说储君之位本就是烈火烹油?

这些残酷的真相,如何对一个心存孺慕,尚未真正踏入权力漩涡的少年皇子启齿?

她看着胤禑眼中那份纯粹的困惑和难过,最终只是更深的垂下头,声音轻而稳:“主子,天家之事,非奴婢所能妄议。茶快凉了,您趁热用些吧。秋燥,菊花枸杞最是相宜。”

胤禑看着青禾低垂的发顶,又看了看手边那盏散发着清雅菊香的茶。

袅袅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终究没有再追问,只是默默地端起茶盏,小口啜饮着。

温热的茶汤滑入喉咙,带着淡淡的甘苦。

院中梧桐叶落,无声地飘下一片,打着旋儿落在他的脚边。

秋日的阳光依旧明亮,却再也驱不散少年心头那团因窥见天家裂痕而升起的阴云。

皇父的疼爱,兄长的照拂,储君的尊荣……

这曾经在他心中坚固无比的金字塔,似乎在这一刻,悄然裂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