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尊高大罗汉睁开了眼。
天蓬的手还按在它的额心,血未干,指节僵硬。他能感觉到对方的意识在动,像是沉睡百年的人终于翻了个身。可他自己已经撑不住了。左小指焦黑,整条手臂发麻,魂魄镜的光开始颤抖,像风里的残烛。
高翠兰眼角流下的血滴到地上,声音很轻,却让他心头一震。
他知道不能再等。
他抬起右手,指尖凝聚最后一丝精血,朝镜心点去。
就在这一瞬,地底裂开一道幽蓝火线。
火焰不是向上烧,而是向下坠,像是从更深的地方被拉出来。火中浮出一座莲台虚影,边缘不齐,像是从某处硬撕下来的。一人踏火而来,袈裟垂落,脚步无声。
是地藏王。
他站在阵外,没走近,只抬手将掌心的东西递出——一盏青铜灯,灯焰幽蓝,跳动如心跳。
天蓬认得那灯。无间灯。以大能残魂炼成,能照见因果尽头。他曾听镇元子提过一次,说这灯不能乱用,用了会烧掉一段命格。
地藏王开口:“你我约定未破。”
天蓬没动。
地藏王又道:“地府十八层之外,我可助你一次。”
话音落,他将灯投入魂魄镜裂缝。
灯焰一触镜面,立刻散开,化作无数细丝钻进裂痕。原本灰暗的镜面泛起波纹,像是死水突然活了。三十六道星纹同时震动,魂魄镜嗡鸣一声,光芒暴涨。
地下刚冒头的新狱锁还没成型,就被镜光扫中,瞬间崩解,化作黑烟。
高翠兰胎记猛地一亮,星图重新连上逆五蕴图。她悬在半空的身体微微一颤,呼吸稳了些,嘴角渗血不再增多。
天蓬感到一股回流涌入识海,虽不足以恢复,但至少压住了溃散之势。他低头看左手,残指仍在,痛感清晰。他没说话,只是把钉耙更深插进阵眼,支撑住身体。
地藏王站在原地,谛听兽耳微动,似在听着什么。
“朔日将近。”他说,“我亦难再出手。”
天蓬点头。
地藏王身影开始淡去,像被风吹散的烟。最后消失前,他看了那尊睁眼的罗汉一眼。
火焰收回地底,裂口闭合,不留痕迹。
阵中只剩魂魄镜的嗡鸣。
镜光更强了,抽取速度加快三倍不止。剩下的罗汉金身开始剧烈晃动,有的双手抱头,有的猛然抬头,眼中闪过挣扎。
一名罗汉突然张嘴,声音嘶哑:“我不是……自愿的!”
话音未落,金身炸裂,狱锁寸断,金粉洒地。
另一尊罗汉跪下,手掌拍地,指节破裂。他盯着自己的手,嘴里念着经文,可越念越乱,最后变成怒吼。金色外壳剥落,露出底下灰白的皮肉,像是埋了百年的尸骨。
更多罗汉停下了诵经。
有的低头看着掌心,有的望向四周,眼神里出现从未有过的神情——怀疑、痛苦、愤怒。
信仰在碎。
天蓬盘坐不动,双手结印维持魂流。他知道现在不是放松的时候。地藏王的支援只是争取了时间,真正的破局还得靠他自己。
他看向那尊高大罗汉。
它已经完全睁开眼,目光落在天蓬脸上,没有敌意,也没有认同,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
天蓬知道它是谁。
它是第一个献祭者。
也是整个狱锁网络的中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