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缠绵,打在星城最高档的别墅区光洁的路面上,溅起一片迷蒙的水雾,也将那些往日里修剪得一丝不苟的名贵花木打得有些凋零颓败。林家那栋曾经象征着财富与地位的独栋别墅,此刻在雨幕中显得格外沉寂而萧索。门前的草坪许久未精心打理,已有些杂草丛生;往日里总是擦得锃亮、随时有豪车进出的雕花铁门,此刻紧闭着,门把手上甚至落了一层薄灰。
别墅内部,曾经灯火通明、宾客盈门的客厅,如今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壁灯。昂贵的意大利真皮沙发上空无一人,巨大的落地窗拉着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光线与视线,也仿佛隔绝了最后一丝生气。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旧家具、未及时清理的残余食物以及……一种无声溃败的腐朽气息。
二楼的书房,门虚掩着。林正宏独自一人坐在宽大的红木书桌后,整个人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二十岁。曾经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如今凌乱花白,眼窝深陷,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桌面上摊开的几份文件,那眼神里不再是往日的精明与威严,只剩下难以置信的震惊、滔天的怒火以及……深不见底的绝望。
那是几份不同律师事务所发来的律师函,以及银行最后的催收通知。
律师函来自曾经亲密的合作伙伴,措辞冰冷而正式,以“林氏集团近期负面新闻缠身,严重影响合作项目声誉与预期收益”为由,单方面提出终止多项重要合作协议,并保留追究违约责任的权利。
银行的催收通知则更加直接,白纸黑字写明了因林氏集团股价连续暴跌、主要资产被冻结、多项业务陷入停滞,已触发贷款协议中的风险条款,要求林氏在规定期限内偿还全部剩余贷款本息,否则将立即启动资产查封和司法拍卖程序。
“混账!一群落井下石的小人!”林正宏猛地抓起那几份文件,狠狠地摔在地上,胸膛剧烈起伏,发出破风箱般粗重的喘息。他想起了前几天在董事会上,那些往日里对他毕恭毕敬、唯命是从的董事和高管们,是如何面沉似水地提出要他“暂时休息”、“为集团大局考虑”,甚至有人暗中串联,意图召开临时股东大会罢免他的董事长职务!
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这句老话,他林正宏今天算是真切地体会到了刻骨的寒意。
这一切的崩塌,起始点清晰得刺眼——林薇薇绑架案事发,紧接着二十一年前婴儿调换的惊天丑闻被彻底揭开!虽然沈聿珩那边出于对林星冉的考虑(或许也有不屑),并未动用媒体力量大肆渲染,但这种涉及豪门秘辛、人性之恶的爆炸性消息,在上流社会的圈子里根本藏不住。一夜之间,林家从“令人艳羡的豪门”变成了“鸠占鹊巢、养虎为患、家门不幸”的笑话和反面典型!
商场上,信誉重于千金。一个连家庭内部都如此混乱不堪、真假不分、甚至养出绑架犯女儿的家庭,其掌舵人的判断力、品性乃至整个企业的根基,都遭到了前所未有的质疑和摒弃。合作伙伴急于撇清关系,银行收紧银根,股价一泻千里,内部人心惶惶……
更雪上加霜的是,随着林薇薇生父那条线的调查深入(虽然沈聿珩并未公开全部,但一些蛛丝马迹和风声已然漏出),林氏集团早年间一些不甚光彩的、可能与那个“神秘人”有关的商业手段和灰色交易,也开始被有心人暗中调查和翻旧账。林正宏这些年为了扩张,手脚也并非全然干净,此刻在四面楚歌之下,这些往日被掩盖的问题如同脓疮般接连爆发。
他试图力挽狂澜,动用所有人脉和资源,但得到的要么是委婉的推拒,要么是直接的闭门羹。那些曾经与他称兄道弟的人,此刻避之唯恐不及。沈氏的态度已然明了,谁敢在这个节骨眼上逆势而为?更何况,林家的丑闻实在太过难看,沾上就是一身腥。
“完了……全完了……”林正宏瘫坐在椅子上,望着天花板上华丽却冰冷的水晶吊灯,眼神空洞。他毕生心血打造的林氏帝国,竟然就这样以如此荒唐、如此猝不及防的方式,走向了分崩离析的末路。而这一切的源头,竟是因为二十一年前那个他从未在意过的、被调换的亲生女儿,和那个他倾注了全部宠爱、却最终变成毒蛇的养女!
悔恨吗?或许有。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命运嘲弄的无力感和滔天的愤怒。他恨那个调换婴儿的幕后黑手,恨林薇薇的恶毒与愚蠢,也恨……恨那个不肯回家、不肯妥协、甚至最终亲手将林家推入深渊的亲生女儿林星冉!如果不是她非要追究到底,如果不是她攀上了沈聿珩……
“正宏……”书房门被轻轻推开,林婉茹端着一杯早已冷掉的水,颤巍巍地走了进来。她比林正宏看起来更加憔悴不堪,曾经保养得宜的脸上如今布满细纹和愁苦,眼下一片浓重的青黑,眼神涣散而恍惚,再也没有了往日贵妇的优雅从容。她身上穿着一件半旧的居家服,头发也只是随意地挽着。
她将水杯放在桌上,看着地上散落的文件,又看看丈夫死灰般的脸色,嘴唇哆嗦了几下,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这些日子,她如同生活在一场永远无法醒来的噩梦里。薇薇入狱,身世真相,星冉决绝的割裂,外界的指指点点,家族的摇摇欲坠……每一件事都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她整夜整夜地失眠,一闭上眼睛就是两个女儿的脸交织闪现,还有王秀英那泣血的忏悔。
“我们……我们真的错了吗?”林婉茹的声音轻得像一缕游丝,充满了自我怀疑和痛苦,“如果我们当初对星冉好一点,如果早点发现薇薇的问题,如果……”
“没有如果!”林正宏猛地打断她,声音嘶哑而暴躁,像是被困的野兽在做最后的挣扎,“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那个逆女!她眼里早就没有这个家了!她攀上了高枝,就恨不得我们全都去死!”
林婉茹被他吼得浑身一颤,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她知道丈夫是在迁怒,是在逃避内心更深处的悔愧。可她又何尝不是?每当夜深人静,她想起星冉刚回家时那双清澈却带着疏离和警惕的眼睛,想起自己对她的挑剔、冷漠和对薇薇毫无原则的偏袒……那种噬心般的悔恨几乎将她淹没。可如今,连弥补的机会都没有了。星冉通过律师发来的那份措辞严谨、完全切割法律关系的声明,像一道冰冷的铁幕,彻底隔绝了她们母女之间所有的可能。
这个家,从里到外,已经彻底散了。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阵急促的门铃声,打破了别墅内死寂的绝望。
林正宏皱了皱眉,示意佣人去开门。很快,佣人慌慌张张地跑上来:“先生,太太,是……是法院和银行的人……还有几个记者堵在门口……”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林正宏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最后一丝强撑的气势也消散殆尽。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看了一眼同样面无人色的林婉茹,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颓然地、无比苍老地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