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卫东的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钱卫东的心口。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血液仿佛都在瞬间凝固了。
看着她,是怎么把奇迹,变成现实的!
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脸上,烫在他的自尊上。
周围,原本看热闹的人群在厂领导的呵斥下,开始不情不愿地散开,一边走还一边回头,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那些目光,有同情的,有幸灾乐祸的,但更多的是一种看戏的期待。
它们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钱卫东的后背上,让他如芒在背。
他想走,想立刻逃离这个让他无地自容的地方。
可杨卫东的命令,就像一座无形的大山,死死地将他压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只能站着。
像一个即将被公开处刑的囚犯,等待着那场注定要让他颜面扫地的审判。
姜晚没有看他。
从始至终,她的注意力都不在这些人的身上。
杨卫东的信任,像一股暖流,冲刷着她那颗早已被现实打磨得坚硬的心。
这种感觉太陌生,也太珍贵了。
在前世,她是行业顶尖的工程师,团队里的每个人都信赖她的判断。但那是基于她无数次成功的履历。
而现在,杨卫东的信任,却是在她一无所有,仅仅凭借几句“大话”的情况下给出的。
这是一种魄力。
更是一种赌博。
姜晚深吸一口气,将心头翻涌的情绪压下,整个人进入了一种绝对专注的状态。
她环顾四周,被清空的车间一角显得格外空旷。
只剩下几个穿着蓝色工装,头发花白,手上满是老茧的老师傅没有离开。
他们是机修班的顶梁柱,厂里最顶尖的钳工和电工。
此刻,他们抱着手臂,站在不远处,用一种审视的,带着几分怀疑和七分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她。
这些人,才是真正懂行的人。
糊弄他们,比糊弄杨卫东和钱卫东要难得多。
很快,一个戴着眼镜,气质斯文的中年干部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他怀里抱着一个沉甸甸的木箱子,像是抱着什么绝世珍宝,连走路都小心翼翼。
“厂长,拿……拿来了!”
来人正是中心实验室的主任,老张。
他将木箱轻轻放在一旁的钳工台上,打开了黄铜搭扣。
箱盖掀开,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只见箱子内部铺着厚厚的黑色天鹅绒,一台造型古朴,表盘上满是俄文刻度的仪器正静静地躺在中央。
“伏特计!”
一个老师傅忍不住低呼出声。
这玩意儿,整个红星厂就这么一台!
是当年从苏联进口设备时配套带来的,宝贝得不行,平时都锁在实验室的保险柜里,只有在检修最关键的进口机床时,才会被老张亲手请出来用一下。
寻常的工程师,连摸一下的资格都没有。
现在,杨厂长竟然为了一个临时工,把这尊“大神”给请了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台仪器上,充满了敬畏。
然而,姜晚只是平静地看了一眼。
【啧,古董。】
脑海里,星火的声音带着一丝嫌弃。
【这种靠检流计偏转的模拟仪表,精度误差能达到百分之五,而且内阻极低,测量高内阻电路时,读数根本不准。宿主,你确定要用这个玩意儿?】
姜晚没有理会它的吐槽。
有的用就不错了。
她伸出手,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直接将那台“宝贝”从箱子里拿了出来,随意地放在了一边。
那动作,熟练得就像拿一个普通的扳手。
老张的心猛地抽了一下,下意识就想喊“小心”。
可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
因为他看到,姜晚已经拿起了两根连接着探针的导线,手法利落地旋开了仪器背后的两个接线柱,将导线稳稳地接了上去。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涩。
这……这根本不是第一次接触这东西的人能有的熟练度!
钱卫东在一旁冷哼一声,低声嘟囔:“装模作样,谁知道是不是瞎接的。”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车间里,却足够让几个人听见。
杨卫东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钱卫东立刻闭上了嘴。
姜晚完全屏蔽了外界的干扰。
她拿起那台烧毁的角磨机,将两根探针分别点在了电机的两个电极上。
万用表的指针,纹丝不动。
“看到了吧?”一个姓刘的老师傅摇了摇头,忍不住开口,“线圈彻底烧断了,里面都通路了,一点反应都没有。这机器,没救了,只能报废换新的。”
这是所有机修工的共识。
电机烧了,就是判了死刑。
“不。”
姜晚抬起头,吐出一个字。
她将探针移开,指向了电机后部,那个由一片片铜片组成的圆柱体。
“问题不只是线圈。”
“真正的病根,在这里。”
她指着那个部件,对几个老师傅说道:“这是换向器,它的作用是在转子转动时,改变电流方向,让电机能持续转动。”
几个老师傅点了点头,这是基础知识,他们都懂。
“但这个设计,有问题。”姜晚的话锋利而直接,“换向片之间的云母绝缘片太厚,而且没有做倒角处理。碳刷在高速转动下,每次经过片间间隙,都会产生一次微小的跳动和电火花。”
“一次两次不要紧,但角磨机每分钟上万转,日积月累下来,电火花会烧蚀碳刷和换向片,碳粉和铜粉混合,堆积在换向器沟槽里,最终导致片间短路。”
“这才是它频繁烧毁线圈的根本原因!”
她的一番话,清晰、专业,充满了不容置疑的逻辑性。
几个本来还抱着怀疑态度的老师傅,全都愣住了。
他们修了一辈子电机,只知道烧了就换,坏了就修。
从来没有人,会像姜晚这样,从设计的根源上去剖析一个故障!
刘师傅的嘴巴微张,他看着姜晚,又看了看手里的角磨机,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了恍然的神情。
“没错……没错!我说每次拆开烧掉的电机,换向器那边总是黑乎乎一坨,清都清不干净!原来是这个原因!”
“还有碳刷!这破机器的碳刷,磨得就是比别的快!我还以为是材料不行,原来是设计的问题!”
“小……小同志,你……你是怎么知道的?”另一个师傅结结巴巴地问道。
姜晚淡淡地说道:“猜得多了,自然就知道了。”
这句话,轻描淡写。
但听在几个老师傅耳朵里,却不亚于一声惊雷。
拆得多?
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小姑娘,能拆多少机器?
这分明是天赋!是天才!
钱卫东的脸,已经从刚才的煞白,变成了一片铁青。
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开口。
因为姜晚说的那些东西,什么“云母绝不倒角”,什么“电火花烧蚀”,他听都没听过!
一个外行,在内行面前,连叫嚣的资格都没有。
而杨卫东,他的双眼却越来越亮。
他不懂具体的技术细节,但他看得懂人心!
他看得到那几个厂里最桀骜不驯的老技术骨干,此刻脸上那种发自内心的震惊和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