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哥儿说着,长长舒了口气,像是把之前的憋闷都吐了出来:
“你都没看见,钱婶子从镇上回来那天,脸都是灰的,这两天躲在家里都没脸出门见人!之前她到处发话请人去吃席,现在可好,自己把说出去的话又咽了回去,脸都打肿了!看她以后还怎么炫耀!”
云乐听完,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点解气,又有点为钱秀感到可悲。
争来争去,那般算计和炫耀,最终却连一场像样的出门宴都挣不到,只能悄无声息地从一个侧门被抬进去,这“平妻规格”简直成了天大的笑话。
他叹了口气,重新拿起一件衣服拧干:“罢了,他们家的事,咱们也少议论。你自己心里痛快了就好,专心准备你自己的亲事才是正经。”
满哥儿用力点头,脸上重新绽开明朗的笑容:“嗯!我才不跟她一般见识呢!我的福气啊,在后头呢!”
阳光洒在晾起的干净衣服上,也洒在满哥儿充满希望的脸上,仿佛预示着一切阴霾都已散去。
五月初四,水秀村大半的热闹仿佛都汇聚到了满哥儿家。
院子里、堂屋里,甚至院门外都借了邻居家的空地,足足摆了十几张桌子,此刻坐得满满当当。
欢声笑语、觥筹交错之声不绝于耳。孩子们在桌椅间追逐嬉戏,大人们高声谈笑,说着祝福新人的吉祥话。
灶房里热气腾腾,帮忙的婶娘们手脚麻利地端出一盘盘硬菜——整只的炖鸡、油光红亮的红烧肉、寓意富贵的整鱼……香气弥漫了整个院落,勾得人食欲大动。
满哥儿穿着崭新的嫁衣,脸上涂着淡淡的胭脂,眉眼间满是羞怯与喜悦,跟在阿爹阿么身后,向各位来宾敬酒致谢。
收到的祝福是真挚而热烈的,人人都夸他是个有福气的哥儿,往后定能和夫君和和美美,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这般喧腾的热闹,与村子另一头钱家的死寂形成了鲜明对比。
钱家院门紧闭,听不到一丝人声,仿佛被遗忘了一般。
有路过的人刻意放慢脚步,也只看到冷清的院落,想象着明日端午,钱秀只能被一顶小轿悄无声息从侧门抬走的场景,不免唏嘘几声,更觉满哥儿这般风光出嫁才是正道。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云乐就起来了。
他仔细洗漱后,从箱笼最底下,取出一匹用油纸包得好好的布。
他小心地打开,那是一匹丹红色的棉布,颜色正而不艳,如同熟透的丹果,布料厚实细腻,在晨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这是他特意去县城买的,给满哥儿添妆的!
他抱着布,早早来到了满哥儿家。满哥儿已经梳妆妥当,嫁衣也穿好了,正紧张又期待地坐在房里,等着新郎来接亲。
“满哥儿。”云乐笑着走进去,将手里的布匹递到他面前,“给,送你的。”
满哥儿疑惑地接过,入手便知是好料子,等他展开那丹红的颜色,眼睛一下子亮了,随即想起了什么,猛地抬头看向云乐,眼眶瞬间就红了:“乐哥儿……这、这是……”
云乐眉眼弯弯,声音温和而肯定:
“嗯,答应过你的。你说你出嫁时,想要一匹最正、最好看的丹红色布做一身漂亮的长袍回门穿。你看,这颜色喜欢吗?”
小时候,两个小哥儿并排坐在田埂上,看着晚霞,满哥儿曾一脸憧憬地说:
“乐哥儿,等我以后出嫁,一定要买一匹穿丹红色的布做长袍穿,像天边的云彩那么好看!”
云乐当时就拍着胸脯保证:“好!到时候我送你一匹最好的丹红布!”
一句童言稚语,云乐却记了这么多年,并在今天,郑重地兑现了。
满哥儿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啪嗒啪嗒地掉下来,落在丹红色的布匹上,洇开深色的水痕。
他紧紧抱着布匹,又哭又笑:“喜欢!我太喜欢了!乐哥儿,你……你还记得……”
“答应你的事,我当然记得。”
云乐拿出帕子,替他擦掉眼泪,“快别哭了,妆要花了。等以后,用这布做身漂亮衣裳穿给你相公看!”
外面传来了迎亲的锣鼓声和鞭炮声,越来越近。
满哥儿重重地点点头,把布匹小心地收进自己的嫁妆箱里,仿佛放进去的不仅仅是一匹布,更是朋友间最珍贵的情谊和承诺。
他站起身,紧紧握了握云乐的手,然后在全福夫人的搀扶下,盖上了红盖头。
云乐站在门口,看着满哥儿被他大哥小心翼翼地背出门,送上扎着红绸的牛车。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送亲的队伍热热闹闹地朝着村外走去。
阳光洒满道路,也照亮了每个人脸上真心祝福的笑容。
云乐知道,满哥儿带着所有人的祝福和那匹象征着童年承诺的丹红布,一定会走向属于他的幸福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