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域的夜晚,与仙界是截然不同的景象。没有清辉流泻的月华,也没有缥缈环绕的云海,天幕是一种浓郁的、近乎墨蓝的色泽,其间缀满了格外明亮且硕大的星辰,恍若无数双凝视着大地的、冰冷的眼。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淡淡的、混合了硫磺与某种奇异草木焚烧后的气息,不算难闻,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云昭,此地已非故园。
她所居的客舍位于墨渊主殿的侧翼,开窗正对着一片沉寂的魔域花园,怪石嶙峋,偶有流淌着幽蓝微光的溪水蜿蜒其间。白日里墨渊带她游览“陨星墟”的景象,依旧在脑海中反复回放。那些上古的断壁残垣,那些记录着仙魔并肩作战画面的古老壁画,以及墨渊讲述那些被仙门历史刻意掩埋的秘辛时,那双难得褪去不羁、显得深沉而认真的赤瞳……这一切,都像投入她心湖的巨石,搅乱了原本固守的认知。
“正道……魔道……”她倚在窗边,低声喃喃。前世,她身为灵族圣女,被教导要心怀苍生,要以守护仙界秩序为己任,视魔域为混乱与毁灭的根源。可如今看来,仙门之中有道貌岸然、行献祭同门之实的玄石长老,而魔域之内,亦有墨渊这般看似狂放不羁、实则重情守诺之辈。
是非黑白,原来并非那般界限分明。
心头一阵烦闷,夹杂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孤寂。她离开仙界已有些时日,不知那个地方,如今是何光景?那个她曾敬之畏之,后又恨之怨之的人……又如何呢?
一个危险的念头,不受控制地钻入脑海。
云昭深吸一口气,关上了窗,将魔域独特的夜色隔绝在外。她在柔软的兽皮地毯上盘膝坐下,试图摒除杂念,内视己身。重生以来,这具身体依旧孱弱,灵脉滞涩,修行进展缓慢得令人心焦。然而,或许是身处魔域,受到此地更为原始磅礴的天地之气蕴养,她敏锐地察觉到,蛰伏在灵魂最深处的、那属于前世圣女的本源之力,似乎比往日活跃了一丝。
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
鬼使神差地,她尝试调动起那一丝微乎其微的本源之力,配合着体内残存不多的灵力,双手在胸前缓缓结出一个古朴的法印。指尖流淌出淡若无物的微光,随着她意念的引导,于虚空中轻轻一点。
一圈涟漪,无声荡漾开来。
一面清澈的、由灵光构成的水镜,在她面前缓缓凝聚、成形。这是灵族一种极为高阶的窥探之术,以她如今的修为强行施展,几乎耗尽了方才凝聚起的所有气力,额角瞬间沁出细密的汗珠,脸色也苍白了几分。
水镜之中,景象先是模糊一片,如同蒙着浓雾。她集中精神,意念专注于仙门,专注于那座她曾居住过百年的、清冷孤寂的殿宇——清修殿。
雾气缓缓散开。
熟悉的景象映入眼帘。汉白玉铺就的地面,雕琢着云纹的梁柱,空旷,冰冷,不染尘埃。一切都与她离开时别无二致,仿佛时光在那里已然凝固。
然而,下一瞬,云昭的呼吸猛地一窒。
水镜的视角,定格在内殿。一道她熟悉到刻入骨髓的白色身影,正背对着“镜面”,立于殿中。仅仅是这样一个背影,便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与……沉重。
是他,谢无妄。
他似乎在看着什么。云昭意念微动,水镜视角悄然偏移,转向了他所凝视之物——那是内殿一角,一张看似普通的白玉案几。案几上,空空如也,唯有一样东西,被极其珍重地放置在那里。
那是一支玉簪。式样简单,通体莹白,唯有簪头点缀着一抹天然的、如同云霞般的淡粉色泽。
“流云簪……”云昭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那是她前世,为数不多、常年佩戴在身的饰物之一。并非什么了不得的法宝,只是她某次生辰时,谢无妄随手所赠。于他而言,或许不过是师尊对弟子的一种例行赏赐,于当时的她,却曾视若珍宝。献祭那日,她将此簪取下,留在了寝殿之中。
她以为,他早已将此等微不足道的小物,连同她这个人一样,弃如敝履。
可他为何……会将它放在这里?放在这象征着仙尊身份、理应庄严肃穆的清修内殿之中?
就在云昭心绪翻腾,惊疑不定之际,水镜中的谢无妄忽然动了。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支流云簪时,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一般,猛地蜷缩了回去。他的肩膀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紧接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气息,即便隔着万千时空,透过水镜,云昭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是暴虐、混乱、充满了毁灭意味的灵力波动!
谢无妄霍然转身!
云昭终于看清了他的脸。依旧是那张清俊绝伦,足以令三界失色容颜,可此刻,那双总是古井无波、蕴含着无尽威严与冷漠的凤眸,却是一片骇人的赤红!里面翻涌着无尽的痛苦、悔恨,还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
“昭……昭儿……”
他低哑地唤出声,声音破碎不堪,带着一种令人心颤的绝望。这声呼唤,与他平日里的清冷孤傲,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