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拜年,热闹是热闹,但青文总觉得有些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的时间格外长。
大伯夸他进了甲班,三婶立刻笑着接话:“可不是嘛!青文这童生相公,将来前途无量!”
“以后再找个好媳妇儿,二哥和二嫂以后享不完的福。”
这话听着是夸,却让青文微微蹙眉。
年轻媳妇儿和婶子们凑在王桂花身边说话:“桂花,给青文相看了没?我娘家那边……”
“我有个镇上的亲戚,家里开着豆腐坊……”
“读书人是金贵,可咱们庄户人家,还是实在点好,我看隔壁村……”
“孩子还小,心思都在书上呢,不急,不急。”王桂花脸上堆着笑,一一应付过去。
青文看到母亲笑容下的勉强和眼底的一丝烦躁。这些试探,母亲在替他挡着,但压力也实实在在地传了过来。
初二这天秀荷一家倒是来了,没带小儿子。秀兰那边不太方便,只张维安来了。
秀荷在灶房帮忙时没憋住:“娘,我怎么听人说青文眼光高,要找个女秀才哩?”
“好些人家心里犯嘀咕,觉得攀不上,都不敢打听了。你和爹是咋想的?”
“你弟弟的心思……唉,随他吧。”
这些话娘俩没当着青文的面说,但家里就那么大,有些叹息和只言片语,还是飘进了青文的耳朵。
整个年节,青文仿佛被裹在一张无形而又密实的网里。
只有自己一家人时王桂花幽幽说了句:“过了年,你又大了一岁。出门在外,自己照顾好自己。”
陈满仓也宽慰青文:“甭理那些闲话。咱们家的事,也犯不着他们操心。”
这个年,过得比苦读还累。离家的日子越近,青文心中那股想要挣脱、想要证明、想要闯出一片天的火焰,就烧得越旺。
十六下午,青文终于返回了书院。
推开门,尘土混合着旧书和木头的气味扑面而来,竟让他感到一丝奇异的安心。
他来得早,斋舍里还空无一人。李逸之早已搬去“青云院”,梁识和赵铁柱还没到。
青文放下行李,挽起袖子打了水,将三人的床铺、书案、窗台仔细擦拭了一遍,又扫地、掸灰。
等一切收拾妥当,屋子里恢复了往日的整洁,他才在书案前坐下,长长舒了口气。
他从书箱里取出《孟子》和一本笔记,刚翻开看了没几页,门外就传来熟悉的喧闹声。
“哎呀,我的娘,可算回来了!再在家待下去,我耳朵都要被我娘念叨出茧子了!”
梁识的大嗓门伴着推门声响起,紧接着是赵铁柱憨厚的声音:“俺觉得家里挺好,吃肉管饱!”
两人一进门,看见窗明几净的屋子,都愣了一下。
“嗬!青文!你啥时候到的?这都收拾利索了?”梁识把包袱往床上一扔,凑过来,“够勤快的啊!”
赵铁柱也笑:“青文就是爱干净。这下好了,俺都不用打扫了。”
“我也刚到不久。”青文放下书,笑了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早点过来清净。”
三人重新聚首,自然要聊聊过年见闻。
梁识眉飞色舞地讲清泉县元宵的舞龙灯,赵铁柱则念叨着家里的杀猪菜多么实在。
轮到青文时他苦笑了一下:“过年热闹是热闹,就是……耳朵不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