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五,天刚蒙蒙亮,青文就起来了。他心里存着事,昨晚上就没睡安稳。
一想起村里那些婶子大娘热切又带着盘算的眼神,还有母亲夜里那欲言又止的叹息,他就觉得屋子里闷得慌。
堂屋里,王桂花正端着碗,一口一口给铁蛋喂米糊。赵春燕在灶房和堂屋间穿梭,收拾着碗筷。
陈满仓蹲在门口,就着天光,收拾着昨天没卖完的两只鸡。他今个要继续去镇上卖。
青文几口扒完碗里的粥,搁下筷子:“爹,今儿我跟您一块去镇上。”
“嗯?你昨儿不是去过县里了?还差点啥?”
“不是去买东西。”青文顿了顿,“我想……在镇上支个小摊,给人写春联。”
这话一出,桌上几人都停了动作。
王桂花放下碗,迟疑的开口:“在镇上写春联?那……那能行吗?”
“咋不行?”青文语气比刚才坚定了些,“昨儿在县里,集市上现写对联的摊子好几个,人都围着。咱镇上肯定也有要写的。”
“前两年在村里,不也有不少乡亲找我写吗?反正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他没说出口的是,他是真想躲躲村里那些让人招架不住的热情和刺探。
陈满仓慢悠悠开口:“想去就去吧。把你那套笔墨家伙带上,再搬上堂屋墙角那张小方桌,拿两条长板凳。纸呢?家里还没买红纸呢。”
“我昨天在县里顺便买了一些,裁好了几种尺寸,够写一阵子。”
王桂花还想说什么,赵春燕小声劝道:“娘,让青文去吧。镇上热闹,靠手艺挣钱,不丢人。”
石蛋耳朵尖,一听“镇上”就兴奋了,从凳子上出溜下来:“小叔!我也去!我给你按纸!”
“你给我老实待着!”赵春燕一把将他拎回来,“昨儿的芝麻糖和风车还没够?今天再闹,糖没收,风车撅了!”
石蛋立刻像被掐了脖子的鸡,瘪着嘴,眼巴巴地看着青文。
事就这么定了。青文回屋收拾了一个半旧的桐木匣子,里头是他用惯的笔墨砚台;
一叠裁得整整齐齐的红纸;还有一本自己手抄的《新春联语汇辑》。
陈满仓把两只捆得结结实实的鸡扔进背篓,左手拎起那张轻便的小方桌,右手提着一条长凳。
青文带着自己的装备,提着另一条长凳,父子俩一道出了门。
镇上比县里冷清些,街上也算人来人往。
挑担的、推车的、挎篮的,空气里浮动着炸货的油香、炒花生的焦香,还有牲口粪便和尘土混合的气味。
陈满仓熟门熟路,在靠近集市入口、一面背风的土墙根下撂下了家伙。这地方不挡道,又能晒到点太阳,还算显眼。
青文就在他爹的鸡笼旁支开小桌,摆好板凳。笔墨纸砚一一取出,摆得井然有序。
最后,他把一张昨晚就写好的、约莫一尺见方的纸用块干净的石头压在桌角,上面是:“代写春联”。
起初,赶早集的人们行色匆匆,顶多好奇地瞥一眼这个清瘦后生,没人驻足。
青文也不急,自己铺开一张中等大小的红纸,镇纸压好,提笔添墨,写下第一副:“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
他的字是下了苦功的,结构稳当,笔力含蓄,在鲜红的纸上一笔一划显现出来,墨色乌黑发亮,瞧着就精神、喜庆。
不一会儿,就有人停下脚步。
“哟,这字写得不赖!”一个提着竹篮的老太太凑近看了看,啧啧称赞,“比集上卖的还强点。”
一个挑着担子的中年汉子也站住了,瞅了瞅青文,又扭头看看旁边等生意的陈满仓。
“哎!老陈!这不是你家小子吗?就那个……前两年考上童生的那个?”
陈满仓“嗯”了一声,算是承认。
“真是青文啊!”那汉子嗓门更大了,带着股自来熟的热乎劲儿,“早听说你念书好,字也写得好!没想到在这儿支摊了!”
“来来来,给叔家写两副!一副贴大门,要大气点的!一副贴堂屋,要吉庆的!纸我自个儿带了!”
说着就从怀里掏啊掏,掏出几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红纸,小心翼翼地放在青文书桌上。
青文忙站起身,接过纸:“大叔,大门那副,您看‘门迎春夏秋冬福,户纳东西南北财’如何?堂屋的用‘福星高照全家福,春光耀辉满堂春’可好?”
“成!成!就这个意思!你学问好,你说了算!”汉子一脸满意。
青文重新坐下书写。他一动笔,周围看热闹的人又多了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