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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疲兵困兽 鏖战深冬(1 / 2)

武德元年的初冬,寒气已如钢刀般侵肌蚀骨。

燕云大地褪去了最后一丝残秋的温软,露出北疆独有的严酷本色,枯草被白霜裹成银条,风卷着沙砾掠过冻土,发出 “呜呜” 的尖啸,像是无数亡魂在旷野上哀嚎。

土地冻得梆硬,马蹄踏上去能溅起细碎的冰碴,呵出的白气刚飘到半空就凝成霜粒,连流淌的血都能在顷刻间冻结成暗红的冰壳。

然而,比这极寒天气更冷的,是弥漫在幽州与渝关两座战场上空那凝滞到令人窒息的绝望杀意,如同一张无形的巨网,将所有生命都困在其中,任其挣扎、凋零。

幽州城外,吴军连营绵延数十里,营寨外的三道壕沟已结上薄冰,拒马和鹿砦上挂满了冰凌,在惨白的天光下泛着冷光。

中军大帐内,地龙烧得正旺,却驱不散帐内众人眉宇间的凝重。杜仲稳坐在帅椅上,玄色嵌银鳞甲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他指尖摩挲着案上的舆图,目光如蛰伏的巨兽般锐利,耐心地等待着给予猎物致命一击的最佳时机。

帐外,西城外传来的炮击声从未停歇,“轰隆 —— 轰隆 ——” 的巨响如同惊雷,每一次轰鸣都伴随着大地的震颤,帐内悬挂的灯盏也随之摇晃,将众人的影子投射在帐壁上,忽明忽暗。

西城外的旷野上,二十余架配重式投石机如同一排钢铁巨人,整齐地列在阵前。

每架炮车都由百余名士卒操控,他们穿着厚重的棉袄,额头上却渗着汗珠,正费力地转动绞盘,将巨大的石弹拉升至高处。

这些石弹皆是从附近山中开凿的花岗岩,最大的重达三百余斤,表面被打磨得粗糙不平,带着摧毁一切的气势。

随着一声 “放!” 的怒吼,绞盘松开,石弹带着刺耳的呼啸声划破长空,如同黑色的流星,狠狠砸向幽州西城那早已千疮百孔的城墙。

“嘭!”

石弹与城墙相撞的瞬间,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外层的包砖如同脆弱的蛋壳般飞溅,有的被砸成碎末,有的则带着尖锐的棱角飞向城头,砸得守军惨叫连连。

城墙内层的夯土被巨大的冲击力震得松垮,簌簌地向下掉落,原本就塌陷的缺口又扩大了几分,露出里面黄褐色的土层,如同巨兽被啃噬后露出的伤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城头上的守军早已被这连日的轰击折磨得心神俱疲,有人蜷缩在垛口后,双手死死捂着耳朵,脸色惨白;有人则紧握着长枪,眼神中充满了恐惧与绝望,连站立的双腿都在微微颤抖。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轰鸣声中,一骑快马从西北方向疾驰而来,马蹄踏过冻土,溅起零星的冰碴和尘土,直冲向吴军大营。

骑士身披轻便的皮甲,甲胄上结着一层薄薄的冰壳,脸上满是风尘,鬓角还沾着枯草,显然是长途奔袭而来。

但他的眼神却异常振奋,手中的马鞭不断抽打马臀,催促着战马加快速度。

营门的哨兵认出是己方骑兵,连忙放行,骑士直奔中军大帐,在帐外翻身下马,动作急切却不失章法,正是负责袭扰伪唐粮道的骑将李虎。

“大将军!末将李虎,有要事禀报!” 李虎大步踏入中军帐,帐内的暖意让他冻得发紫的脸颊瞬间泛起红晕,他单膝跪地,甲胄上的冰碴在跪地时碎裂,发出清脆的声响,声音洪亮却难掩一丝讥诮,“末将奉命扫荡西北粮道,今日于妫州以南三十里处的落马坡,遭遇一支伪唐援军!看旗号,似是来自义武镇王都麾下!”

帐内诸将原本或低头思索,或注视舆图,闻言顿时抬起头,目光齐刷刷地集中在李虎身上。伪唐的援军,终于还是来了?

众人脸上神色各异,有的带着警惕,有的则露出不屑,显然对伪唐军队的战力并不看好。

杜仲面色平静,只是微微颔首,指尖依旧轻叩着案几,声音沉稳如钟:“来了多少人?衣甲器械如何?战力又怎样?”

李虎咧嘴一笑,伸手抹去脸上的风尘,露出一口白牙,抱拳道:“回大将军!那支援军人数约莫四五千,衣甲旗帜杂乱不齐,有的穿皮甲,有的穿布甲,还有人连头盔都没有,就裹着块破毡帽!行军队伍拖沓松散,前后绵延数里,斥候只放出不足三里,连基本的警戒都做不到!末将见其孱弱,便率三千弟兄分成两队,从两侧发起冲锋!结果…… 嘿,那叫一个不堪一击!”

他越说越兴奋,双手比划着冲锋的动作:“我军骑兵刚冲到近前,他们就乱了阵脚!有的扔下兵器就跑,有的甚至跪地求饶,一触即溃!末将率军追杀了十余里,斩首三百余级,俘获千余俘虏,其余的都作鸟兽散了!倒是缴获了不少粮车,足足有两百多辆,可惜里面装的尽是些陈年粟米,还有不少已经发霉了,怕是义武王都那老狐狸拿来搪塞李存勖的,根本不敢派精锐来援!”

李虎顿了顿,语气中充满了轻蔑,连带着眼神都带上了几分嘲讽:“依末将看,伪唐诸镇早就离心离德,各怀鬼胎了!李存勖丢了魏博,实力大损,如今就是个空架子!他的圣旨,怕是也就只能在魏州皇宫里听听响罢了!这些所谓的援军,不过是应付差事,走个过场,绝无半分死战之心!”

帐中诸将闻言,大多露出 “果然如此” 的神情,甚至有人发出低声的嗤笑。

伪唐自李存勖称帝后,内部矛盾便日益尖锐,各镇节度使拥兵自重,早已不愿听从调遣,这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此刻听到李虎的禀报,更印证了众人的猜测。

“将军所言极是!” 一名副将忍不住开口,“去年成德镇张文礼叛乱,李存勖派兵征讨,义武镇就按兵不动,如今怎会真心来援幽州?不过是怕李存勖秋后算账,才派些老弱来应付罢了!”

杜仲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对此并无太多意外。

他挥了挥手,示意李虎起身,沉声道:“辛苦了。一路奔波,先下去歇息片刻,让军医看看伤势。俘获的粮草清点后并入我军粮秣,务必仔细检查,发霉变质的不可食用,免得将士们吃坏了肚子。至于那些俘虏……”

他顿了顿,语气冷了几分:“甄别清楚,若是普通士卒,愿降者就打散充入辅兵,负责搬运器械、挖掘壕沟;若是将校或顽抗不驯者,你知道该怎么做。”

“末将明白!” 李虎肃然应命,转身退出大帐。他知道,“知道该怎么做” 意味着什么 ,那些不愿投降的俘虏,最终只会成为营寨外壕沟里的填充物。

待李虎退出,杜仲目光扫过帐内将领,声音依旧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诸位都听到了。伪唐气数已尽,内部崩坏,各镇只求自保,已不足为惧。李存勖如今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更无力也无心倾力来援幽州。”

他手指重重敲了敲舆图上幽州的位置:“我军眼下心腹之患,仍在两处,一是幽州这座坚城,二是北方耶律德光的契丹大军!传令下去,各营提高警惕,加强巡逻,防备幽州守军狗急跳墙,出城偷袭即可。我军重心,不变!仍是全力破城!”

诸将齐声应诺:“遵令!”

杜仲的手指再次点向舆图上幽州西城那个巨大的红圈标记,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西城缺口已显,夯土松动,守军士气必然受挫。是时候再试一试赵德钧的斤两了!看看他这幽州节度使,究竟能撑到何时!”

经过四日的持续轰击,西城那段约二十丈的城墙早已不堪重负。

外层的青砖几乎全部脱落,露出里面被石弹砸得松垮的夯土芯,城墙高度也塌陷了近三尺,形成一个缓坡状的破损带,像是给吴军搭好了一道天然的攻城梯。

守军虽日夜加固,用沙袋、木料甚至民房的砖瓦填补缺口,但在吴军巨大的炮车面前,这些努力都显得杯水车薪。

“传令!” 杜仲站起身,走到帐门口,目光望向西城的方向,声音清晰冷冽,“炮车营集中火力,覆盖缺口两侧的城楼及后方五十步区域,共计三轮!弩车营上前,推进至城墙两百步处,对准缺口后方通道,覆盖射击五轮!务必压制敌军增援,为禁军攻城扫清障碍!”

“喏!” 传令兵齐声应命,转身快步离去。

呜 —— 呜 —— 呜 ——

凄厉的进攻号角再次撕破寒冷的空气,在旷野上回荡。

吴军阵后,巨大的配重炮车发出 “嘎吱嘎吱” 的绞盘转动声,那声音如同老树断裂般刺耳。

士卒们喊着整齐的号子,奋力推动绞盘,将沉重的石弹拉升至最高点。随着营将一声令下,绞盘松开,数十颗石弹如同暴雨般砸向预定区域 ,不仅是缺口本身,更重点照顾缺口两侧的敌楼和垛口,以及城墙后的通道,试图最大限度地清除守军和阻碍。

“轰隆!轰隆!”

石弹撞击城墙和地面的巨响此起彼伏,烟尘冲天而起,形成一道道灰色的烟柱。

缺口左侧的敌楼被一颗巨石直接命中,顶层的木质结构瞬间崩塌,碎木和砖石如同雨点般落下,里面的守军惨叫着被埋在废墟之下。

城墙后方的通道上,几名试图增援的幽州士兵被石弹砸中,瞬间化为肉泥,鲜血和碎骨溅得到处都是。

紧随其后,数十架床弩和数百名强弓手同时发难!

特制的破甲重弩箭长达三尺,箭镞是用精铁打造的三棱形,能穿透普通的皮甲;强弓手射出的箭雨则如同黑色的乌云,密密麻麻地越过城墙,狠狠攒落在缺口后的通道和可能隐藏伏兵的房屋屋顶上。

凄厉的惨叫声顿时从城头后方传来,有的是被弩箭穿透身体的痛苦哀嚎,有的是被箭雨逼得无处可躲的绝望哭喊。

“禁军前锋营!攻城!”

随着营将一声怒吼,三千名精选的吴军禁军重甲步兵从阵中涌出。

他们身披最精良的明光铠,胸甲上的护心镜在天光下泛着冷光,手持厚达三寸的榆木盾牌,腰间挎着百炼横刀,背上还背着短斧和飞梯,以严整的方阵,向着那道巨大的缺口发起了迅猛的冲击。

方阵推进的速度不快,却异常稳固,每一步都踏得坚实,盾牌与盾牌相互碰撞,发出 “砰砰” 的声响,如同移动的钢铁堡垒。

城头之上,经过最初炮击和箭雨压制后的短暂沉寂,守军终于反应过来。赵德钧的声音从城墙后方传来,嘶哑得如同破锣,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顶住!给我顶住!长枪手上前!排成枪阵,堵住缺口!弓弩手!快射!不要怕!金汁!火油!都给我倒下去!谁要是后退一步,斩!”

幸存的幽州守军,以及从东城、南城抽调过来的增援部队,也知道此刻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他们红着眼睛,握着手中的兵器,疯了般冲向缺口。长枪兵排成密集的枪阵,枪尖斜指向上,如同一片锋利的钢铁丛林,试图将吴军挡在缺口之外。

弓弩手则躲在枪阵后方,拼命地拉弓射箭,虽然因之前的压制而箭矢稀疏,却依旧顽强地向着吴军方阵射去。

更有几名守军抬着装满金汁的木桶,冲到缺口边缘,将那滚烫的液体狠狠泼向下方的吴军。

“啊 ——!” 一名吴军校尉刚冲到缺口下方,就被金汁泼中了左臂。滚烫的液体瞬间浸透了他的甲胄,贴在皮肤上,他发出凄厉的惨叫,手中的盾牌 “哐当” 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倒在地上翻滚挣扎,左臂很快就变得焦黑,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但吴军禁军无愧 “精锐” 之名,他们顶着巨大的伤亡,悍不畏死地向上猛冲。

前排的士兵用盾牌死死挡住长枪的刺击,后排的士兵则用短斧砍向枪杆,试图劈开一道缺口。

飞梯被迅速架设在塌陷的缓坡上,几名身手矫健的士兵踩着飞梯向上攀爬,手中的横刀不断挥舞,劈砍着试图阻拦的守军。

不断有士卒中箭或被金汁泼中,惨叫着从缓坡上滚落,但后面的人立刻填补上空位,没有丝毫犹豫。

“杀!” 一名名叫王二的吴军校尉率先跃上缺口,他的盾牌已经被长枪刺穿了几个窟窿,左臂也中了一箭,但他依旧双眼赤红,手中横刀舞动如飞,瞬间劈翻两名守军。

然而,他刚站稳脚跟,七八支长枪就同时刺向他的胸膛,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就被捅穿了身体,鲜血从伤口喷涌而出,尸体重重地摔在城墙后方。

越来越多的吴军士兵涌上缺口,与守军展开了惨烈的白刃战。

刀剑碰撞的 “叮叮当当” 声、士兵的怒吼声、受伤的惨叫声、骨骼断裂的 “咔嚓” 声交织在一起,缺口处瞬间变成了一个吞噬生命的漩涡。

尸体迅速堆积起来,有的是吴军的,有的是守军的,层层叠叠,鲜血顺着缓坡向下流淌,在冻土上凝结成暗红的冰壳,又很快被新的鲜血覆盖。

杜仲站在中军高台上,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这血腥的一切。

他看到吴军几次险些完全控制住缺口,士兵们已经冲到了城墙后方,但赵德钧似乎在后方亲自督战,不断有新的守军涌上来,凭着人数优势和地利,硬生生用血肉之躯将吴军推了回去。

“守军士气未溃,抵抗决心仍坚。” 杜仲语气平静地对身旁的人说道,“此时投入更多兵力强攻,纵然能拿下缺口,我军伤亡也必然惨重,得不偿失。试探的目的已经达到,幽州虽是块难啃的硬骨头,但并非没有裂痕。”

他顿了顿,声音冷了几分:“鸣金收兵。”

清脆的锣声响起,如同疲惫的叹息,在战场上回荡。

正在缺口处厮杀的吴军禁军听到锣声,如同潮水般缓缓退了下来。他们的甲胄上沾满了血污和尘土,有的扛着受伤的同伴,有的拖着断裂的兵器,眼神中充满了疲惫,却依旧保持着基本的阵型,没有溃散。

缺口处留下了堆积如山的尸体和兀自呻吟的伤员,守军也无力追击,只能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传令炮车营,继续轰击。” 杜仲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刚才那场惨烈的厮杀从未发生过,“重点仍是西城缺口,不要给守军喘息的机会。同时,让军医加快救治伤员,器械营补充箭矢和飞梯,明日一早,我们再试一次。”

“遵令!” 副将躬身应命。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渝关,战事已惨烈到了令人绝望的地步。

契丹大军如同附骨之疽,日夜不停地围攻渝关。

关墙之下,尸体早已层层叠叠,冻得僵硬如石,又被新的尸体覆盖,形成了一道高达数尺的触目惊心的斜坡。

最下层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与血腥味、火硝味混合在一起,在寒风中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