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楚辞说的“楚地小麒麟”。
沛然猛地抬头,看向儿童房的方向。门缝里透出温暖的夜灯光晕。
接下来的一个月,楚辞展现出惊人的诗词天赋。
他能背《全唐诗》中李白名篇四十七首,甚至能指出不同版本间的异文:“‘床前明月光’不对,李爷爷说最初写的是‘床前看月光’。”——这确实是敦煌残卷的版本。
但他从不说是父母教的,只说是“梦里的李爷爷”。
湘云开始记录这些梦境。楚辞描述的李白,与历史记载有微妙差异:他怕冷,深秋必要穿夹袄;他对桂花过敏,闻到会打喷嚏;他其实不善饮酒,三杯就醉,只是“酒胆包天”……
“这些细节太真实了。”湘云在日记里写,“真实得可怕。”
最离奇的是三周后的一个雨夜。楚辞从梦中惊醒,哭着说:“李爷爷在哭。”
“为什么哭?”
“他说……他说看见长安烧起来了,好多诗卷都化了灰。”楚辞抽噎着,“他要我保护好《大鹏赋》。”
《大鹏赋》——李白早年的雄文,今已散佚大半。
沛然连夜查阅资料。天宝年间确实发生过一次宫廷火灾,损毁了大量文书。但具体时间……他翻到《新唐书·五行志》:“天宝九载春正月,宫内藏书阁火,焚典籍三千卷。”
其中很可能就包括《大鹏赋》的完整稿。
而今晚,正是农历四月初八——按照唐代历法换算,恰是天宝九载春正月某日的对应日。
“时空在共鸣。”沛然对湘云说,“笔洗是媒介,楚辞是接收者。他在无意识中连接着两个时代。”
他们做了一个决定:不再阻止这种连接,而是引导它。
周末的“荆楚诗社”亲子课堂上,沛然第一次带楚辞公开露面。
孩子们围坐一圈,学习《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沛然讲解到“孤帆远影碧空尽”时,楚辞忽然举手:“爸爸,这句诗其实改了三次。”
满座皆静。
“第一次写的是‘孤帆一片日边来’,第二次改成‘孤帆远影绿山尽’,最后才是现在这样。”楚辞奶声奶气却条理清晰,“李爷爷说,孟夫子坐的船那天其实是顺风,走得很快,所以他看着看着,船就消失在天边了。要是写‘日边来’,就不符合事实。”
一位家长忍不住问:“这些……书上有记载吗?”
“没有。”沛然缓缓道,“这是口传的创作心路。”
课后,诗社顾问、武大文学院的老教授拉住沛然,神情严肃:“令郎的天赋,已经不是‘神童’能概括的了。我建议做一次全面的……评估。”
“您指什么评估?”
“认知的、记忆的,还有……”老教授压低声音,“他有没有接触过未公开的唐代文献?比如家传的古籍?”
沛然摇头。
老教授沉吟片刻:“下周有个特殊的访问团要来武汉。日本早稻田大学的李白研究团队,他们带来了一批新发现的敦煌残卷照片——从未发表过的。我想请令郎看看。”
“他才三岁——”
“正因为他三岁,他的反应才最真实。”老教授目光如炬,“如果他能认出那些残卷的内容,或者指出其中的问题……沛然,这可能意味着,我们找到了一个活着的‘唐诗记忆库’。”
当晚,沛然失眠了。
他打开保险箱,取出笔洗。玉石在黑暗中泛着温润的微光,仿佛一颗沉睡千年的心脏。
儿童房里传来楚辞的梦呓:“……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沛然忽然想起李白在黄鹤楼上的醉语:“诗者,魂之舟也。渡古今,通幽明,不朽者唯此耳。”
如果诗是舟,那楚辞是什么?是舟上的乘客,还是……新的摆渡人?
他走到儿子床边。月光透过纱窗,照在孩子安详的睡脸上。楚辞怀里抱着一本儿童版《唐诗三百首》,书页翻到李白那栏。
沛然轻轻抽走书,却摸到书页间夹着什么——一张折叠的宣纸。
展开来看,上面是用蜡笔画的画:一个长胡子的人牵着小孩的手,站在高高的楼阁上,楼下是蜿蜒的大江。画旁歪歪扭扭写着两行字,一笔一划,墨迹新鲜:
“李爷爷说,要教楚辞写诗。
写一首能让黄鹤飞回来的诗。”
宣纸的右下角,青玉笔洗的压痕清晰可见,像一个古老的封印,又像一枚等待开启的钥匙。
窗外,长江无声东流。对岸的黄鹤楼亮着轮廓灯,如一只敛翅的鹤,蛰伏在千年时光里。
沛然忽然觉得,他们以为已经结束的穿越,或许才刚刚开始真正的影响——而他们的孩子,正站在这个影响的中心。
笔洗在掌心微微发烫。
他想起楚辞今天在课堂上的那句话:“李爷爷说,诗是活的。它会自己找到需要它的人。”
那么,是谁需要这些诗呢?是这个时代,还是……某个正在通过孩子,眺望今日盛世的唐朝灵魂?
月色偏移。沛然没有答案。
他只听到长江的涛声,从唐代传来,拍打着现代的堤岸,永不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