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录片拍摄现场突发意外,一块新出土的唐代残碑被紧急送往黄鹤楼,碑文内容竟与沛然书中记载的某次诗会细节完全吻合;当专家颤抖着念出“李生作序,李白击节”的字样时,整个剧组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五月的江风已带上了初夏的温度,黄鹤楼西侧观景平台上却是一片与季节不符的肃静。央视纪录片《诗仙与荆楚》的拍摄已进入第三天,导演刘长安正盯着监视器,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李老师,麻烦您再往栏杆边靠半步——对,目光望向长江对岸,想象您第一次站在这里,与李白对饮的情形。”刘导的声音通过耳麦传来,带着纪录片特有的克制腔调。
李沛然依言调整站姿,白色衬衫被江风鼓起。他身后,无人机正以优雅弧线掠过蛇山苍翠的树冠,镜头里黄鹤楼金顶与远处武汉天际线交错,形成一幅古今叠映的奇观。湘云站在监视器旁,今天穿了件藕荷色改良旗袍,头发松松挽起,正低头翻看手中一沓资料——那是她昨晚连夜整理的唐代江夏城坊图考证,因为刘导昨天随口问了句“唐代黄鹤楼下是否有市集”,她便较了真。
“好,保持这个状态。”刘导示意摄影推进,“李老师,请开始讲述开元二十二年春,您与李白、孟浩然在楼上雅集的场景。要那种……亲历者的细节感。”
沛然深吸一口气。事实上他根本无需“想象”,那个春日午后的每一缕光线、每一句笑谈、每一盏酒浆的温热,都刻在他记忆深处。但对着镜头,他选择了一种更克制的叙述方式:“那天楼上有风,孟夫子刚写完‘孤帆远影碧空尽’,李十二便夺过笔,说‘此句虽佳,未穷大江气象’……”
他的声音平缓流淌,镜头里长江烟波浩渺。剧组众人不知不觉停下手中工作,连举反光板的助理都侧耳倾听——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听许沛然讲述,但每一次,那种过分鲜活的细节都会让人产生某种恍惚:真的只是基于研究的“还原”吗?
“——就在李白要落笔时,楼下忽然传来骚动。”沛然话锋一转,目光投向平台入口方向,“一群士子拥着一方新刻的石碑上来,说是从汉阳江滩刚挖出的古物,碑文残缺,想请几位大家辨读。”
刘导在监视器后坐直了身体。这个细节剧本里没有。
“碑石约三尺高,边缘已被江水磨圆,但中央刻字尚可辨认。”沛然继续道,语速稍稍加快,“孟浩然先看,摇头说‘似晋人隶意,又杂隋楷’;李白接过,看了片刻忽然大笑,指着一行字说‘此处当有酒渍’——”
“轰——!”
一声闷响从景区东门方向传来,打断了讲述。
众人愕然转头,只见一辆印着“湖北省考古研究院”字样的灰色面包车急刹在警戒线外,车门“哗啦”推开,跳下两个满脸焦急的中年人。前面那位头发花白、眼睛歪斜的,正是省考古所副所长周明远。
“刘导!李老师!”周明远几乎是冲上平台的,手里紧紧抓着一个平板电脑,“出大事了——刚出土的东西,必须马上给你们看!”
拍摄被迫中断。剧组临时在黄鹤楼五层清出一片区域,周明远带来的平板被接上便携投影仪,白光投在临时悬挂的白布上。图像有些模糊,明显是现场拍摄的原始照片:一方青灰色石碑半埋在淤泥中,边缘残破,但碑面阴刻的字迹在探照灯下清晰可见。
“汉阳鹦鹉洲长江防洪堤加固工程,今天凌晨挖到五米深时触到硬物。”周明远声音发颤,手指在平板上快速滑动,“起初以为是普通江石,但清理后露出了刻字——这是唐代碑刻!绝对!”
照片一张张闪过:碑石全貌、局部特写、测量比例尺。碑文是标准的唐楷,但风化严重,约三分之一字迹漫漶。刘导眯起眼睛:“这内容……”
“碑首题《江夏雅集序》。”周明远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落款是……开元二十二年春三月,江夏县尉郑虔立石。”
平台上一片死寂。
沛然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湘云悄悄握住他的手,指尖冰凉。
“继续往下看。”周明远滑动到下一张特写照片。那是碑文中段,刻痕较深的部分:“……是日晴好,李十二白携山南酒至,与襄阳孟浩然、吴郡许生会于黄鹤楼。李生作序以记盛……”
“李生”二字,清晰如刀刻。
“再往下——这里!”周明远放大另一处,“……席间忽有渔人献古碑于阶前,众皆奇之。碑文湮灭,惟‘建安’‘赤壁’数字可辨。李十二拊掌笑曰:‘此天赐酒资也!’遂解玉佩赠渔人,换酒十坛……”
刘导猛地转向沛然,眼神里满是不可思议:“这——这不就是你刚才正在讲的情节吗?!连‘渔人献碑’的细节都一样!”
沛然沉默着。他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自己身上,那目光里有震惊,有困惑,有某种逐渐升腾的、近乎恐惧的探究欲。他知道这一刻迟早会来——当穿越者留下的痕迹真正被考古铁证照亮时,任何文学化的解释都会显得苍白。
“碑现在在哪?”他听见自己平静地问。
“还在江滩工地,做了临时支护。”周明远擦擦汗,“但关键键的是这一段——”他滑到最后几张照片。
特写镜头里,碑文末尾几行字保存相对完好:“……李生序成,李十二击节叹曰:‘此文当刻石,伴此江千年。’孟浩然笑:‘尔今已有诗,何必再序?’李十二正色:‘诗者,天籁也;序者,人工也。天籁入云,人工留石,岂不美哉?’”
停顿。周明远的声音轻了下来,却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耳朵:“落款是——‘郑虔谨录许生序文于此,以志不朽。时开元二十二年三月十七日。’”
风从楼窗涌入,吹得白布微微颤动。投影的光斑在布面上晃动,那些一千二百年前的刻字仿佛活了过来。
“李老师。”刘导的声音有些干涩,“您书中《黄鹤楼三杰会》那一章,写李白称赞您的序文‘可刻石伴江’……是文学虚构,还是……”
“是记忆。”沛然轻声说。
他没有解释“记忆”从何而来。但这一刻,没有人追问。
两小时后,整个剧组移师汉阳江滩。
警戒线已拉出百米范围,考古探方四周搭起了防雨棚。那方石碑被小心清理出来,平放在铺着软垫的支架上,三名身穿白大褂的文物修复师正用细毛刷清理缝隙淤泥。夕阳西斜,江水泛着金红色波光,对岸黄鹤楼的轮廓渐渐亮起灯带。
沛然蹲在碑旁,手指悬在刻字上方一寸处,没有触碰。湘云蹲在他身侧,用手机拍着细节,低声说:“隶意入楷,转折处还有北碑遗风……确实是盛唐早期的书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