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星旋逆流溯千年
青铜镜面之上，那由星辰光点勾勒出的黄鹤楼图腾骤然炽亮，沛然只觉得握紧湘云的手心一烫，整座江夏城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揉碎，抛入了万丈深渊。
失重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沛然的意识。他最后的记忆，是崔明远那张因惊骇而扭曲的脸，以及李青莲那双洞悉一切、却又带着淡淡祝福的明亮眼眸。耳边不再是喧嚣的风声与兵甲交击之音，而是化为一种绝对、近乎死寂的宁静，仿佛时间和空间都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紧接着，是光怪陆离的碎片洪流。他感觉自己像是一粒微尘，被裹挟在一条由无数色彩、声音和影像构成的奔腾大河之中。他看到盛唐的亭台楼阁如同海市蜃楼般浮现，转瞬又被钢筋森林的现代都市幻影覆盖；他听到李白高吟“孤帆远影碧空尽”的豪迈，下一秒却又被高铁疾驰的呼啸、街头巷尾的流行乐曲所打断。古今的景象、声音、气味，以一种荒诞而激烈的方式交错、碰撞、融合。
“沛然……抓紧我！”湘云的声音断断续续，仿佛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带着强烈的颤抖。他能感觉到她指尖传来的冰凉与用力。
“我在！”他奋力回应，声音却仿佛被这片混沌吞噬，“闭眼！别怕，跟着感觉走！”
在这时空乱流的核心，沛然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浮现出他曾痴迷过的现代物理理论——虫洞、量子纠缠、多维空间……他试图用这些概念来解释正在经历的不可思议，却只觉得徒劳。若此时对身旁这位来自千年前的女子解释“相对论”，怕是她会以为自己在念什么道家驱邪的咒语吧？这荒谬的念头一闪而过，竟让他生出一丝苦涩的幽默感。
混乱的洪流不知持续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沛然只能紧紧抱着怀中那个以生命护卫下来的紫檀木匣，里面装着李白亲笔赠予的诗稿，以及几位至交好友的临别赠礼。木匣坚硬的棱角硌在他的胸口，带来一丝真实的痛感，成为他在这场时空风暴中唯一的锚点。
他下意识地吟诵起屈原《九歌·少司命》中的句子：“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楚辞那沉郁顿挫的节奏，古老而熟悉的韵律，在这无序的混沌中，奇异地给了他一丝慰藉和力量。这源自荆楚大地的古老歌谣，仿佛一条无形的丝线，试图牵连起断裂的时空。
周围的景象开始加速旋转，形成巨大的旋涡。旋涡的中心，一点熟悉的光芒逐渐放大。那光芒中，黄鹤楼的轮廓再次显现，却不再是唐代那般木质结构的雄浑，而是带着现代钢筋水泥的清晰线条，如同一个温柔的坐标，在召唤迷途的旅人。
“我们……快到了吗？”湘云虚弱地问，她的脸色苍白，显然这番时空穿越的体验，远比战场厮杀更耗心神。
“看！是黄鹤楼！”沛然精神一振，指向那越来越清晰的光影。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被那光芒彻底吞噬的瞬间，一股更加强大的撕扯力猛地传来。沛然怀中的木匣一震，那块作为关键信物、始终温润的龙凤纹玉佩，毫无征兆地迸发出灼目的青白色光华，将两人彻底笼罩。
“这是……”沛然只来得及惊呼半声，便觉得意识被这最后的强光彻底淹没，陷入一片虚无。
仿佛从深海奋力浮出水面，沛然猛地吸了一口气，剧烈的咳嗽起来。清凉的、带着淡淡江水腥味和城市尘埃气息的空气涌入肺腑，与唐代江夏城那混合着泥土、草木与炊烟的味道截然不同。
他睁开沉重的眼皮，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天花板——他现代家中书房那盏简约的吸顶灯。身下是柔软的记忆棉床垫，而非唐代客栈那坚硬的木板榻。
“湘云！湘云！”他猛地坐起，急切地环顾四周。
湘云就躺在他身边，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似乎也在努力挣脱意识的泥沼。她身上还穿着那件月白色的唐代襦裙，裙摆沾染了些许尘土，与周围现代极简风格的装修格格不入，形成一种强烈的时空错位感。
沛然的心稍稍放下，随即又被更大的恐慌攫住。他颤抖着手，摸向怀中。紫檀木匣还在！他急忙打开，里面，李白的诗稿、杜甫赠的砚台、王维的画作草图……一件不少，安静地躺在那里，散发着千年古物特有的沉静气息。他紧紧攥住那块此刻已恢复温润、仿佛只是普通古玉的玉佩，巨大的真实感如同浪潮般拍击着他的心神——不是梦！那一切都不是梦！
他踉跄下床，冲到窗边，猛地拉开窗帘。
午后明媚的阳光瞬间涌了进来，有些刺眼。窗外，是现代武汉熟悉的天际线，高楼林立，车水马龙。远处，巍峨的黄鹤楼依旧矗立在蛇山之巅，沐浴在金色的光辉下，与记忆中昨夜（或者说，千年前？）与李青莲醉卧的那座楼阁，形貌相似，神韵却已迥异。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和恍如隔世般的惆怅，牢牢抓住了他。
他回到床边，轻轻握住湘云的手，低声呼唤：“湘云，我们回来了。回家了。”
湘云悠悠转醒，眼神先是迷茫，随即聚焦在沛然脸上，又迅速扫过房间里的电脑、液晶电视、玻璃茶几……她猛地坐起，惊疑不定：“这里……便是千年之后？我们的……家？”
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以及无法掩饰的震惊。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身上的唐代衣裙，又指了指沛然身上同样风格的圆领袍，语气有些无措：“我们这身打扮……”
话音未落，一阵欢快而突兀的铃声骤然响起——是沛然放在书桌上的手机，因为回归现代而自动搜索到信号，此刻正不断接收着之前积压的信息和未接来电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