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力给到了李沛然。众人目光再次汇聚。却见李沛然不慌不忙,自袖中取出一物,正是那枚田黄石镇纸,置于身前案上。他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尤其在面色微变的崔明远脸上停留一瞬,方才缓缓开口:
“方才崔兄以编钟喻礼乐气节,固然堂皇。然我荆楚大地,气节又何止于庙堂礼乐?”他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李某游历荆楚,于古战场拾得一枚断戟,锈迹斑斑,然其铁骨犹存。试想,当年赤壁火起,多少楚地男儿持此等兵刃,破曹瞒百万之众,保我江东基业?其声虽哑,其节铮铮!”
言罢,他即兴吟道:
“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
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
此诗一出,满座皆惊!前两句以一件微不足道的“断戟”起兴,磨洗辨认,引出对前朝战事的追忆,充满了历史的厚重感与物是人非的苍凉。后两句笔锋陡转,以一个大胆的假设——“东风不与周郎便”,引出“铜雀春深锁二乔”的惊人推想。这已不仅仅是咏物,而是借一件小小的楚地古物,切入宏大的历史叙事,进行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历史假设与反思!其视角之独特,立意之奇崛,思辨之深刻,远超寻常咏物诗的范畴。
更重要的是,他将赤壁之战这一深深烙印在荆楚记忆中的历史事件,用如此举重若轻又撼人心魄的方式表达出来,瞬间激起了在场所有楚地文人的文化共鸣与历史自豪感。
“好!好一个‘东风不与周郎便’!”陈老忍不住拍案叫绝,须发皆动,“此诗沉郁顿挫,识见高远,深得咏史之三昧!李公子大才!”
满堂喝彩声如潮水般涌向李沛然。崔明远脸色煞白,他引以为傲的“气蒸云梦泽”在这样兼具历史深度与哲学思辨的作品面前,顿时显得苍白无力。他精心准备的典故学问,在对方信手拈来、化腐朽为神奇的才情面前,一败涂地。李沛然这巧妙借用赤壁典故的“金石之声”,不仅回应了命题,更是在学问、见识和情怀上,完成了一次漂亮的碾压。
诗会至此,高下已分。李沛然两首诗,一空灵,一沉郁,皆深深植根于荆楚的历史文化与地理风物,却又注入了李白式的俊逸与磅礴,以及属于他自己的历史洞见,可谓“星火”初燃,便已光耀全场。他的名字,伴随着“不知何处吊湘君”的缱绻和“铜雀春深锁二乔”的警策,迅速在与会者中间传颂。已有不少人上前结交,询问诗作,表示要传抄学习。
李沛然谦逊应对,并未因一时之胜而骄矜。他注意到,那崔明远早已借故提前离席,只是离去时那阴鸷的一瞥,让他心中了然,此事绝难善了。模仿者的嫉妒之火已被点燃,未来的文坛之路,恐怕少不了明枪暗箭。
诗会散场,夕阳将洞庭湖面染成一片金红。李沛然婉拒了柳文瑾等人的宴饮邀请,独自一人再次登上岳阳楼头。湖风拂面,已不似昨日那般寒冷,反而带着一种激荡后的平静。他取出许湘云所赠的镇纸,那小小的黄鹤在夕阳余晖下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便要冲破石料的束缚,直上青云。
然而,当他准备下楼时,一名小厮模样的少年悄悄塞给他一张纸条。李沛然展开,上面依旧是没有落款的陌生笔迹,内容却与昨日的警告截然不同:
“君之诗才,如锥处囊中,锋芒已露。然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崔某非唯一嫉才者,小心‘文抄’之祸,恐不止于诗。”
“文抄之祸,不止于诗?” 李沛然眉头微蹙,将这八字在唇齿间无声咀嚼。这新的提示,是友是敌?所谓的“祸”,又将指向何方?他眺望着暮色中渐渐模糊的湖山界线,心中刚刚因诗会获胜而升起的些许轻松,顷刻间被一层更深的迷雾所笼罩。风浪,似乎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