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5月24日,寿光县城关九岗村的女工林英,经历了一场终生难忘的噩梦。23岁的林英在造纸厂上班,当天因为加班,直到半夜11点才下班。回家的路上,她总觉得身后有个人跟着她,脚步轻得像猫一样。“谁啊?”她回头喊了一声,身后空荡荡的,只有路灯投下的长长的影子。林英心里有点发毛,加快了脚步,一路小跑回了家。
当时正好赶上停电,林英点上蜡烛,洗漱完后看了一会儿书,就躺在床上睡着了。凌晨2点左右,一阵剧痛让她猛地醒来,她下意识地摸向左侧耳朵,发现耳朵已经不见了,鲜血顺着她的脸颊流到了枕头上。她刚想尖叫,凶手又挥刀划向她的脸,左眉间被划了一道深深的伤口,右手虎口和背部也各挨了一刀。林英疼得浑身发抖,拼命挣扎,凶手见状,仓皇逃走,她只看到一条瘦小的黑影消失在门外。
寿光县公安局接到报案后,立刻对现场进行了勘察,但和滨州的案件一样,现场被破坏严重,没有提取到任何有价值的痕迹物证。案情上报到省厅后,引起了省厅领导的重视,在得知滨州发生系列割耳案后,立刻将两起案件的卷宗进行了比对。
在省厅的协调下,滨州专案组的干警们赶到了寿光,与寿光县公安局的干警们共同分析案情。“我认为是同一个人干的,”寿光县公安局的李局长说道,“凶手都是夜间作案,目标都是年轻女工,作案工具都是锋利刀具,而且都有伤人后迅速逃离的特点。”但也有干警提出了不同意见:“滨州的案件都是入室作案,而林英案,凶手是怎么进入室内的?林英说她睡前锁好了门。”
经过反复调查,干警们发现林英家的窗户插销有松动的痕迹,凶手很可能是从窗户进入室内的。“这说明凶手有很强的攀爬能力,”周宪文局长说道,“而且他的体态应该比较瘦小,才能从窗户钻进来。”结合四起案件的情况,专案组做出了一个初步的画像:凶手为男性,年龄在18-25岁之间,体态瘦小,有较强的攀爬和流窜能力,心理不正常,可能在人际关系上受过重创,尤其是在婚恋方面。
就在专案组围绕这个画像展开排查时,滨州又发生了一起特大奸杀妇女案,社会影响极其恶劣。上级命令专案组抽出部分骨干力量,参与这起案件的侦破工作。一边是持续近一年的系列割耳案,一边是新发生的特大奸杀案,干警们分身乏术,压力更大了。而此时,关于割耳恶魔的谣言越来越多,甚至有香港的媒体报道称“中国北方出现魔鬼城”,把案件渲染得更加恐怖,给警方的侦查工作带来了更大的阻力。
1987年3月,省厅领导召集滨州、寿光两地的专案组成员,在济南召开了案情研讨会。“犯罪分子之所以迟迟没有落网,一是因为我们的网眼太大,排查不够细致;二是因为我们的排查范围太局限,只盯着受害人认识的人,”省厅的王厅长说道,“大家想想,凶手不可能对四个受害人都有仇有恨,他的作案动机,更可能是仇视社会、仇视年轻女性,是一种心理变态的报复行为。”
王厅长的话点醒了在场的所有人。周宪文局长当即决定,调整侦查方向:不再局限于受害人的社会关系,而是以滨州、寿光为中心,辐射周边地区,重点排查18-25岁之间,有犯罪前科、流氓行为,因婚恋或家庭关系受刺激,心理变态,有工不做、经常夜间外出的男青年。“我们要立足于抓获现行,在重点区域安排警力守候,一旦发现可疑人员,立刻进行盘查。”
按照这个思路,干警们展开了大规模的排查工作。他们白天走访工厂、居民区,晚上在重点路段、居民区附近蹲守,有的干警甚至半个多月没回家,住在单位的临时宿舍里,吃的是泡面和馒头。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他们先后查访了9000多人,查出400多个嫌疑人,重点锁定了57个有重大嫌疑的人。虽然没有查获系列割耳案的凶手,但也带破了一批其他的刑事案件,抓获了12名刑事犯罪分子。
就在排查工作紧张进行时,专案组的干警们又发现了新的线索:惠民县1986年发生的两起伤害妇女案,与滨州的系列割耳案有许多相似之处。周宪文局长立刻带领侦查人员赶赴惠民,对这两起案件进行核查。
第一起案件发生在1986年8月18日凌晨2点,惠民县造护理乡双庙村的姑娘牛花,刚睡着不久,就觉得有人摸她的头。她吓得立刻起身呼救,凶手见状,挥刀在她的左腮上划了一刀,然后迅速逃离,牛花只看到一条黑影消失在门外。第二起案件发生在20多天后的9月10日凌晨3点,东庙村20岁的姑娘张妹,在睡梦中感觉到有人摸她的耳朵,她急忙翻身挣扎,右腮部被凶手割了一刀,凶手仓皇逃走。
惠民县公安局的卷宗显示,这两起案件的凶手都是深夜翻墙入院,入室作案,作案工具都是锋利刀具,目标都是年轻女性,而且现场都没有留下有价值的痕迹物证。“虽然这两起案件没有割到耳朵,但其他特点和我们正在侦查的割耳案基本一致,应该是同一个凶手所为,只是因为受害人及时反抗,凶手没有得手。”郭凤鸣科长说道。专案组经过研究,决定将这两起案件与之前的四起案件并案侦查,侦查范围进一步扩大。
嚣张至极:饭店服务员的白昼遇袭
1987年9月26日,滨州某单位的营业员贺小姐,经历了一场惊魂夜。18岁的贺小姐长得亭亭玉立,是单位里公认的“一枝花”。当天晚上,她和母亲睡在一张床上,凌晨4点多,她突然感觉到有人摸她的头,刚要呼救,嘴上就挨了一刀。“嗷”的一声尖叫,贺小姐疼得滚到了地上,她的母亲被惊醒,急忙拉起电灯,只见一条黑影窜出窗外,翻过院墙消失了。
贺小姐躺在地上,满嘴是血,嘴唇被两边豁开,创口长达10多厘米,连牙齿都露了出来。她的母亲抱着她,哭得肝肠寸断:“我的闺女啊,你这嘴以后可咋整啊……”这起案件的发生,让凶手的气焰变得更加嚣张,他竟然敢在有成年人陪同的情况下作案,而且目标不仅仅是耳朵,更是对受害人进行全方位的伤害。
案件发生后,专案组立刻调集人马奔赴现场,进行勘察和访问。同时,在滨州的各交通要道设卡堵截,对全市的旅店、饭店、歌舞厅等公共场所进行治安大清查,对各企事业单位、厂矿的夜间活动人员逐个进行排查。周宪文局长在动员大会上,声音嘶哑地说道:“凶手就在我们身边,我们要是抓不到他,就对不起老百姓的信任,对不起身上的这身警服!”
干警们分成6个战斗组,在滨州的重点部位进行24小时守候。有的干警藏在居民楼的楼道里,蚊虫叮咬得浑身是包;有的干警趴在路边的草丛里,身上沾满了露水和泥土;有的干警乔装成路人,在街头巷尾来回巡视。可即便如此,凶手还是像幽灵一样,没有露出任何踪迹。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1988年8月,距离第一起案件发生已经过去了两年多。这两年多里,干警们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没有好好陪过家人,可凶手却始终逍遥法外。就在大家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一个意外的案件,让整个案情出现了转机。
1988年8月12日下午3点半左右,滨州市某饭店的服务员小李姑娘,正在家里睡午觉。因为前一天晚上加班到很晚,她睡得很沉,朦朦胧胧中,感觉到有人朝她扑来。她猛地睁开眼睛,只见一个瘦小的男子站在床前,一手拿着菜刀,一手握着匕首,满脸凶气,眼神里透着一股疯狂的光芒。
小李吓得魂飞魄散,刚想喊“救命”,那男子就举起菜刀,朝她的头上砍来。“噗”的一声,菜刀砍在了小李的额头上,鲜血瞬间流了下来,遮住了她的眼睛。小李下意识地伸出手,抓住了菜刀的刀刃,手心被割得鲜血淋漓。凶手见状,另一只手拿着匕首,朝她的肩头捅了一刀。“杀人啦!救命啊!”小李忍着剧痛,大声呼救,声音穿透了窗户,传到了街上。
凶手一看情况不妙,挣脱小李的手,转身就往门外跑。此时,正在附近巡逻的小分队战斗小组长、滨州市公安局刑警队长袁海泉,接到了群众的报案。“快!凶手往五四居委会方向跑了!”袁海泉大喊一声,带领战斗组的干警们,风驰电掣般地追了上去。他知道,此刻是抓获凶手的最佳时机,一旦让凶手跑远,再想抓住他就难了。
袁海泉追出院外不远,看到几个看热闹的妇女站在路边,急忙问道:“刚才有没有看到一个瘦小的男人跑过去?”其中一个穿蓝布衫的妇女说道:“有啊!刚才有个小个子男人急匆匆地跑过去,好像是叫盛华的,就住在五四居委会。”“好!”袁海泉立刻带领干警们,朝着五四居委会的方向跑去。
他们很快找到了张盛华的家,敲了半天门,没人应答。邻居告诉他们,张盛华刚才回家过一趟,拿了件衣服就往他姥姥家去了。袁海泉二话不说,带领干警们驱车赶往张盛华的姥姥家。傍晚6点多,在张盛华姥姥家的柴房里,干警们找到了蜷缩在角落里的张盛华。他的身上沾满了血迹,手里还握着那把带血的匕首。“不许动!”干警们大喝一声,冲上前去,将张盛华按倒在地,戴上了手铐。
真相大白:扭曲心灵的罪恶之路
当晚,袁海泉队长就对张盛华进行了突审。审讯室里,灯光惨白,照在张盛华的脸上,他低着头,头发凌乱,遮住了眼睛,一言不发。“说说吧,为什么要伤害小李?”袁海泉问道。张盛华沉默了半天,才缓缓抬起头,眼神里透着一股桀骜不驯:“她瞪我。”“就因为她瞪了你一眼,你就拿刀砍她?”袁海泉追问道。张盛华又低下头,嘟囔着:“我就是看那些打扮漂亮的女的气的慌。”
刚开始,张盛华只承认伤害小李的犯罪事实,对之前的系列割耳案绝口不提。无论干警们怎么问,他都紧闭双唇,不再言语。袁海泉知道,张盛华的性格很倔强,硬审是不行的,必须找到他的软肋。他让人去调查张盛华的家庭背景和社会关系,很快,一份详细的调查报告摆在了他的面前。
张盛华,1968年出生,案发时20岁,身高1米68,是五四居委会的无业人员。他7岁时因患中耳炎,治疗不及时,导致听力下降,反应比同龄人迟钝。因为这个生理缺陷,张盛华从小就被同伴们嘲笑,骂他“聋子”“傻子”。他的父母对他也很放任,平时不管不问,让他养成了孤僻、暴躁的性格。表面上看,张盛华瘦弱爱笑,很不起眼,但实际上,他的自尊心极强,记忆力也很好,手脚麻利,跑得特别快,尤其是上墙,非常利索。
街坊邻居反映,张盛华虽然听力不好,但很爱面子,谁要是说他的坏话,他就会记恨在心,伺机报复。他平时没有固定的工作,白天在街头打台球、看录像,晚上就出来胡溜乱逛,有时露宿在街头,有时睡在医院的长椅上,还有时躲在破屋里。他身上总是带着一把小刀子,经常因为一点小事和别人发生冲突,甚至动刀子。有一次,他在商店里光看不买,服务员说了他几句,他就拿着刀子,找到那个服务员的集体宿舍,要不是被其他人拦住,后果不堪设想。
更让干警们震惊的是,张盛华有严重的变态行为。街坊邻居说,近几年,他经常偷看妇女上厕所,夜里潜入邻居的院子里,听两口子睡觉的动静,还爬到医院妇科的后窗,偷看妇女生孩子。“这个人心术不正,早晚要出事。”一位老街坊这样评价他。
结合这些情况,专案组分析认为,张盛华的性格特点是“吃软不吃硬”,而且自尊心极强,想要让他交代罪行,必须从他的心理入手。袁海泉调整了审讯策略,不再对他进行严厉的追问,而是和他聊起了他的童年经历。“我知道你小时候过得不容易,别人嘲笑你,欺负你,你心里肯定不好受。”袁海泉说道。这句话戳中了张盛华的痛处,他的眼睛里泛起了泪光。
在袁海泉的耐心引导下,张盛华终于打开了话匣子。他说,因为听力不好,他从小就很自卑,尤其是看到那些漂亮的姑娘,他既羡慕又嫉妒。他觉得那些姑娘都看不起他,不愿意和他说话,甚至连正眼都不看他一眼。“有一次,我在公园里想和一个姑娘说话,她转身就走了,还对她同伴说‘离那个聋子远点’。”张盛华的声音带着哭腔,“从那以后,我就恨那些漂亮的姑娘,我要让她们付出代价。”
聊着聊着,张盛华突然说了一句:“在滨州,我就割了三根耳朵。”这句话让在场的干警们精神一振,袁海泉立刻追问道:“哪三根?说说具体情况。”张盛华沉默了一会儿,开始交代他的犯罪事实。他说,1986年1月,他在高家附近转悠时,看到高秀梅长得很漂亮,就起了歹心。夜里,他翻墙进入高家院子,摸到东厢房,看到床上躺着一个留长发的人,以为是高秀梅,就用刀割下了对方的耳朵,直到后来看到新闻,才知道割错了人。
1986年8月,他又盯上了郭大国,因为他觉得郭大国“太傲气”,不把他放在眼里。他翻墙进入郭家,从破损的玻璃处打开门闩,进入西厢房,割下了郭大国的耳朵。1987年3月,他在水利安装队附近看到了小谷,觉得小谷“作风不正派”,就趁她后门没关严,进入她的卧室,割下了她的耳朵,还划了她的脸,顺手拿走了她的运动鞋。
在审讯的过程中,干警们发现张盛华有强烈的自我表现欲和个人英雄主义情结。他说,每次作案后,看到警方大规模排查却找不到他,他就觉得特别“威风”,有一种“胜利”的感觉。“我看着你们在街头转来转去,就是抓不到我,我心里特别高兴。”张盛华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在干警们的进一步追问下,张盛华又交代了他在寿光和惠民犯下的罪行。他说,1986年5月,他流窜到寿光,看到林英下班后一个人走夜路,就跟在了她的身后,夜里潜入她的家中,割下了她的耳朵。1986年8月和9月,他在惠民作案时,因为受害人反抗及时,没有割到耳朵,只划伤了她们的脸。
当被问到割下来的耳朵去哪里了时,张盛华的回答让干警们毛骨悚然:“喂狗了。”他说,每次割下耳朵后,他都觉得很“解气”,把耳朵随手扔给路边的野狗,看着野狗争抢撕咬,他心里就会涌起一种病态的满足感。“那些女的不是看不起我吗?她们的耳朵连狗都不如。”这句话从这个二十岁青年嘴里说出来,没有丝毫愧疚,只有令人脊背发凉的冷漠。
为了核实张盛华的供述,专案组立刻展开了证据固定工作。干警们根据他的指认,在他经常藏匿的破屋墙角,挖出了一把用布包裹的匕首,刀刃上的锈迹中还残留着微量血迹,经技术鉴定,与郭大国、小谷等受害人的血型完全吻合。在他姥姥家的柴房里,干警们找到了那双被他偷走的白运动鞋,鞋面上的泥土成分与水利安装队宿舍周边的土壤一致。更关键的是,张盛华供述的每起案件细节,都与受害人陈述、现场勘察记录高度吻合,包括高家案中墙头上的黑色纤维,那正是他当时所穿旧外套的材质,这些铁证彻底锁定了他的犯罪事实。
1988年9月,张盛华因涉嫌故意伤害罪、抢劫罪(盗窃运动鞋已构成转化型抢劫)被滨州市人民检察院批准逮捕。案件移送审查起诉阶段,检察机关对其进行了司法精神病鉴定,结论为“具有完全刑事责任能力”。
他的听力缺陷并未影响其认知能力,所有犯罪行为均是主观故意下的清醒选择。
1989年1月,滨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公开审理了这起轰动鲁北的系列割耳案。法庭上,张盛华面对受害人及其家属的哭诉,起初还试图狡辩,称自己是“被社会逼的”,但当公诉人出示匕首、血迹鉴定报告、受害人伤情照片等一系列证据时,他终于低下了头,不再作声。受害人家属的代理律师在法庭辩论中说道:“凶手以极端残忍的手段伤害无辜女性,不仅摧毁了受害者的身体,更在她们心中留下了一生无法磨灭的创伤,其行为已突破社会伦理底线,必须依法严惩。”
最终,法院审理认为,张盛华在两年多时间里,流窜于滨州、寿光、惠民等地,连续实施7起伤害案件,致5人耳朵被割、2人面部受伤,手段残忍、情节恶劣、社会危害性极大,其行为已构成故意伤害罪,且系累犯(此前曾因流氓行为被劳动教养),应依法从重处罚。1989年3月,滨州市中级人民法院作出一审判决:判处张盛华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张盛华当庭表示不上诉,随后该判决依法报请最高人民法院核准。
1989年6月,最高人民法院核准了对张盛华的死刑判决。在执行死刑前,袁海泉队长最后一次见到了他。此时的张盛华没了往日的桀骜,眼神空洞,他对袁海泉说:“要是小时候有人管我,要是那些人不笑我聋子,我是不是就不会走到这一步?”这句话让袁海泉沉默许久,这个扭曲灵魂的堕落,既是个人作恶的必然,也折射出当时社会在特殊群体关爱、青少年教育上的疏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