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的温州苍南县,海风裹着鱼腥味掠过灵溪镇的石板路,街边的录像厅正放着周润发主演的《英雄本色》,枪声和台词透过破旧的音箱飘出来,引得一群半大孩子扒着门框往里瞅。人群里,一个身高近一米八的壮汉叼着烟,胳膊上的肌肉把的确良衬衫撑得紧绷——他就是徐海鸥,这时候还没人喊他“海鸥哥”,但灵溪镇的混混们都知道,这小子“能打”,是块混江湖的料。
温州这地方,90年代正是民营经济疯长的年月,打火机、皮鞋、低压电器从家庭作坊里冒出来,顺着瓯江漂向全国,甚至漂到海外。外人都说“温州人精明会做生意”,可在苍南、乐清这些地方,光有精明不够,还得有“手段”——那时候的托运站、农贸市场里,总藏着些靠拳头说话的人,徐海鸥,就是从这片热土与乱象里爬出来的“土皇帝”。
好多老温州人还记得,90年代初的街头巷尾,流传着两句顺口溜:“天生神力赛项羽,苍南灵犀称皇帝”。“灵犀”指的就是灵溪镇,而这“皇帝”,说的就是徐海鸥。现在问00后,没人知道这两句话的分量,可倒回二三十年,哪怕是菜市场卖菜的大妈,提起“徐海鸥”三个字,都得压低声音,生怕被他的人听见。这徐海鸥到底是个什么人?他又是怎么从一个晕船的渔民儿子,变成温州人人闻风丧胆的黑帮大哥的?
1961年4月,苍南县灵溪镇的海边渔村,一间低矮的木屋里,渔民徐老汉的第一个儿子出生了。徐家是世代渔民,靠海吃海,给孩子起名也按族谱来——到这一辈该带“允”字,于是这孩子被取名“徐允鸥”。
灵溪镇紧挨着东海,每天清晨,天还没亮,渔港里就飘着鱼腥味,渔船的马达声、渔民的号子声混在一起,是这里最寻常的晨曲。徐老汉和妻子就靠着一艘小渔船过日子,虽然挣的是辛苦钱,但在60年代,能顿顿吃上鱼,把几个孩子拉扯大,已经算不错了。徐老汉对徐允鸥寄予厚望,想着等孩子长大了,要么好好读书考大学,要么就跟自己学捕鱼,至少能安安稳稳过日子。
可徐允鸥打小就不是个“安稳坯子”。上小学时,他就爱跟同学打架,书包里总藏着小石子,谁要是惹了他,准得挨一顿揍。老师找家长谈话,徐老汉拿着鸡毛掸子打他,可徐允鸥梗着脖子不认错,还说“是他先欺负我的”。到了初中,他更是变本加厉,逃课去海边摸鱼、去镇上的录像厅看电影,成绩一塌糊涂。
15岁那年,徐允鸥跟老师吵了一架,摔了课本就回了家,说“这学我不上了”。徐老汉气得直跺脚,骂他“没出息”,可徐允鸥主意已定,任凭父母怎么劝,就是不肯回学校。从那以后,他就成了灵溪镇街头的“闲散人员”,每天跟几个小混混凑在一起,在街边晃悠、抽烟、看录像。
那时候的温州,港台警匪片正流行,《英雄本色》《古惑仔》这类电影,成了徐允鸥和兄弟们的“精神食粮”。录像厅里,昏暗的灯光下,周润发饰演的“小马哥”拿着双枪扫射的镜头,让徐允鸥看得热血沸腾。他学着电影里的样子,把衬衫领口敞开,走路晃着肩膀,还跟兄弟们说“以后咱们也要当大哥,让别人都怕咱们”。
徐老汉看着儿子越来越“野”,心里急得慌。他怕儿子走上歪路,就想着让徐允鸥跟自己出海捕鱼,至少能学门手艺,收收心。1978年的夏天,徐允鸥第一次跟着父亲出海。那天清晨,小渔船驶出渔港,海风越来越大,船身开始剧烈摇晃。徐允鸥站在船头,只觉得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接着“哇”的一声吐了出来——他晕船了。
那一天,徐允鸥吐得昏天黑地,连站都站不稳,更别说帮父亲捕鱼了。傍晚回到家,他躺在床上,心里又羞愧又不服气:“祖祖辈辈都是渔民,怎么就我晕船?”他翻来覆去想原因,突然盯着窗外飞过的一只海鸥,眼睛一亮:“是不是我这名字不好?徐允鸥,‘允鸥’跟‘晕呕’谐音,难怪我晕船!”
第二天一早,徐允鸥就跟父母说:“我要改名,以后叫徐海鸥。海鸥在海上飞,肯定不晕船!”徐老汉觉得这孩子胡闹,可架不住徐允鸥坚持,最后只好默认了。可改了名字,徐海鸥还是晕船——晕船跟名字没关系,跟他的体质有关。更重要的是,徐海鸥根本不是能踏踏实实捕鱼的人,他心里装的,是录像厅里那些“大哥梦”。
从那以后,徐海鸥再也没跟父亲出海。他依旧每天跟小混混们混在一起,有时候去码头打零工,搬搬运、送送货,挣了钱就去喝酒、看录像;有时候没活干,就跟兄弟们在街头“找事”——比如跟其他混混抢地盘、收保护费。那时候的他,虽然还没加入黑社会,但已经养成了暴力解决问题的习惯,而他的“资本”,就是那副魁梧的身材。
18岁的徐海鸥,身高已经有一米八,体重一百七八十斤,再加上他跟着镇上的老拳师练过几年南拳,力气比一般人大多了。有一次,他跟几个混混去邻镇“收保护费”,对方不肯给,还叫来十几个人对峙。徐海鸥二话不说,冲上去一拳就把对方领头的打倒在地,其他人见他这么能打,吓得不敢上前。从那以后,“徐海鸥能打”的名声,就在灵溪镇的混混圈里传开了。
后来,徐海鸥还参加了温州市的举重比赛。比赛那天,他穿着背心,露出结实的胳膊,在举重台上,他一把举起了150公斤的杠铃,赢得了第三名。站在领奖台上,徐海鸥看着台下的掌声,心里更得意了——他觉得,靠力气和拳头,一定能在温州混出个名堂。
80年代末90年代初,温州的民营经济越来越红火,托运业、小商品市场、参茸市场都发展了起来。可这些行业里,也藏着不少“江湖规矩”——谁的拳头硬,谁就能垄断市场,挣大钱。徐海鸥看着别人靠“抢地盘”发了财,心里也痒痒的。他知道,光靠自己一个人,成不了大事,得找一群“兄弟”,一起干。
1992年4月11日,是徐海鸥31岁的生日。那天晚上,他在自己家里办了一场生日宴,邀请了20多个“兄弟”——这些人都是他这些年在社会上认识的混混,有跟他一起打零工的,有跟他一起练拳的,还有几个是从其他小帮派里“挖”过来的。
徐海鸥的家在灵溪镇的老街区,是一间两层的砖房。那天晚上,屋里的灯亮得通亮,桌上摆着温州特色的海鲜——梭子蟹、黄鱼、虾蛄,还有几瓶白酒、啤酒。兄弟们穿着花衬衫、牛仔裤,有的叼着烟,有的翘着二郎腿,划拳喝酒的声音此起彼伏,屋里满是江湖气。
酒过三巡,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男人站了起来——他就是陈日南。陈日南比徐海鸥小两岁,以前是另一个帮派的“军师”,脑子灵活,很会出主意。他端着酒杯,看着众人说:“兄弟们,咱们跟着海鸥哥这么多年,也打了不少架,挣了点小钱,可总这么散着干,成不了气候。现在温州的生意这么好,托运、参茸、海鲜,哪一行不挣钱?我看,咱们不如联合起来,推海鸥哥当大哥,一起做大事,以后咱们都是温州的‘大人物’!”
陈日南的话刚说完,屋里就炸开了锅。有人起哄:“好!我听海鸥哥的!”有人说:“对!一起干,挣大钱!”还有人担心:“要是被警察抓了怎么办?”徐海鸥看着兄弟们的反应,心里早就有了主意。他站起来,拿起酒瓶,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把酒杯往桌上一摔:“兄弟们,既然大家信得过我,我徐海鸥就当这个大哥!以后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们一口吃的!谁要是敢欺负咱们兄弟,我第一个不答应!”
接着,徐海鸥当场任命:陈日南当“二哥”,负责出谋划策;叶鹏、许明普当“打手头目”,负责带兄弟们“办事”;还有几个人负责管理财务、联系生意。一个以徐海鸥为核心的犯罪集团,就这么在一场生日宴上诞生了。
这个集团的“根据地”,就是徐海鸥开的一家托运部。那时候的温州,托运业很火——小商品要运到全国各地,都得靠托运部。徐海鸥的托运部,表面上是正规生意,实际上却靠暴力垄断了灵溪镇的部分托运业务。比如,有商家想找其他托运部发货,徐海鸥的手下就会去“找麻烦”——要么砸了商家的货,要么威胁托运部的老板,让他们不敢接生意。久而久之,灵溪镇的不少商家,都只能找徐海鸥的托运部发货,而他则从中赚取高额的运费。
集团成立后,徐海鸥的胆子越来越大,势力也越来越大。他知道,要在温州站稳脚跟,光靠自己的兄弟们还不够,还得“打通关系”——也就是找“保护伞”。那时候,苍南县公安局纪委书记郭炳忠、检察院反贪局局长张宝爱,成了徐海鸥的“目标”。
徐海鸥经常请郭炳忠、张宝爱吃喝玩乐,送他们烟酒、海鲜,有时候还会送现金。有一次,郭炳忠家装修,徐海鸥直接派手下送去了几万块钱,还帮着找了装修队。张宝爱喜欢喝茶,徐海鸥就托人从福建买了上好的铁观音,送到他家。一来二去,郭炳忠和张宝爱就成了徐海鸥的“保护伞”——每当徐海鸥的托运部被查,或者有人举报他,郭炳忠和张宝爱就会出面“摆平”,要么让手下的人“放水”,要么把举报信压下来。
有了保护伞,徐海鸥更是肆无忌惮。他的集团不仅垄断托运业务,还开始涉足其他行业——比如海鲜市场、参茸市场。只要是能挣钱的生意,他都想插一脚,而手段只有一个:暴力。
1992年下半年,徐海鸥的集团出了一件事——他的两个手下,因为在福鼎县赌博,跟当地的混混起了冲突,被对方扣了下来。福鼎县属于福建省,离苍南很近,那时候福鼎的“福鼎肉片”还没火遍全国,但当地的混混也很“横”。
徐海鸥听说自己的兄弟被抓了,当场就火了:“敢动我的人?不想活了!”他立刻召集了20多个手下,每个人都拎着砍刀、钢管,坐着几辆面包车,直奔福鼎县。
到了福鼎,徐海鸥的人直接找到了当地混混的“据点”:一家小赌场。双方一见面,就剑拔弩张。对方领头的混混看着徐海鸥的人,嚣张地说:“你们是苍南来的?敢管我们福鼎的事?”徐海鸥没跟他废话,挥了挥手,手下的人就冲了上去。一时间,砍刀挥舞的声音、惨叫声、玻璃破碎的声音混在一起。福鼎的混混没想到徐海鸥的人这么能打,没一会儿就败下阵来,只好把徐海鸥的两个兄弟放了。
这件事之后,徐海鸥在福鼎也出了名。当地的混混听说“苍南的徐海鸥”来了,都吓得躲着走。徐海鸥趁机把自己的托运部开到了福鼎,垄断了福鼎到温州的部分托运业务。有时候,福鼎的商家想发货到温州,还得托人找徐海鸥“打招呼”,不然根本发不了货。
1992年底,徐海鸥把目光投向了苍南县的参茸市场。苍南县的参茸市场,是当时全国有名的参茸集散地,90年代初,东北人参、鹿茸的价格很高,做参茸生意的商家都赚了不少钱。而灵溪镇的参茸市场,更是苍南县的“黄金地带”——这里每天都有来自全国各地的客商,交易量很大。
但这个市场,早就有“主人”了——那就是郑道兴的“冷冻厂帮”。郑道兴比徐海鸥大几岁,以前是苍南县冷冻厂的工人,后来拉了一群人,靠暴力垄断了参茸市场的部分生意,大家都叫他们“冷冻厂帮”。郑道兴也是个狠人,在参茸市场经营了好几年,手下有不少兄弟,商家们都不敢得罪他。
徐海鸥想在参茸市场分一杯羹,自然就跟郑道兴的冷冻厂帮对上了。1993年初,徐海鸥在参茸市场开了一家药品商行,专门卖人参、鹿茸。他的商行一开张,就用低价吸引客商,这让郑道兴很不满——徐海鸥的低价,抢了他的生意。
没过多久,矛盾就爆发了。1993年3月,一批东北人参运到了参茸市场,这批人参品质好,数量多,要是能拿到手,肯定能赚大钱。徐海鸥和郑道兴都想抢这批人参,谁也不肯让步。
郑道兴先下手,派手下把这批人参扣了下来,还放话说:“谁敢跟我抢,就别怪我不客气!”徐海鸥听说后,立刻召集了100多个手下,每个人都拿着砍刀、钢管,赶到参茸市场。郑道兴也不甘示弱,召集了80多个兄弟,在市场里跟徐海鸥的人对峙。
那天的参茸市场,到处都是人,砍刀、钢管在太阳下闪着光,客商们吓得纷纷关门,不敢出来。徐海鸥站在人群前面,对着郑道兴喊:“郑道兴,把人参交出来,不然今天咱们就拼个你死我活!”郑道兴也不含糊:“徐海鸥,这是我的地盘,你敢撒野?”
双方眼看就要打起来,苍南县的工商、公安部门赶来了。原来,有人怕出大事,偷偷报了警。官方人员在中间调解,劝双方各让一步。徐海鸥看着警方的人,心里知道,现在动手肯定会被抓,于是就借坡下驴,说:“既然官方出面,我就给个面子,但这批人参,我得要一半。”郑道兴也知道,徐海鸥的势力越来越大,自己不一定能打得过他,只好同意了。
这次冲突之后,郑道兴知道,自己不是徐海鸥的对手。他的冷冻厂帮,无论是人数还是战斗力,都比不上徐海鸥的集团。没过多久,郑道兴就带着手下,退出了参茸市场。徐海鸥顺利接管了整个市场,还成立了一家“参茸交易所”。
这家交易所,名义上是为了规范市场交易,实际上却是徐海鸥敛财的工具。他规定,所有在参茸市场做生意的商家,每个交易周期,都要给交易所上交每公斤两块钱的手续费。那时候的两块钱,可不是小数目——90年代初,普通工人一个月的工资也就几百块。而参茸交易,都是按吨算的,比如一个商家一个月交易10吨人参,就要交2万块钱的手续费。
商家们都不愿意交这笔钱,可谁也不敢反抗。有个商家私下抱怨了几句,说“这手续费比国家的税还高”,结果被徐海鸥的手下知道了。当天晚上,这个商家的商行就被砸了,人参、鹿茸撒了一地,商家还被打了一顿。从那以后,再也没人敢抱怨了,大家都私下里叫徐海鸥“地下税务局”——因为他收的钱,比国家收的税还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