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枚血指纹,被锁进了西安市公安局的档案柜,像一个沉默的证人,等待着真相大白的那天。
四、十年等待:从桂林少年到刑警先锋
1993 年夏天,当西安警方为命案焦头烂额时,广西全州县的一个小村庄里,17 岁的马华峰正蹲在田埂上,手里攥着桂林旅游专科学校的录取通知书,眉头拧成了疙瘩。
“去读吧,家里再难也供你。” 父亲蹲在他身边,旱烟袋敲着鞋底,“我去煤矿再挖几个月,学费就有了。”
马华峰摇摇头。家里五个孩子,大哥刚考上地质学校,弟弟妹妹还在上小学,父亲卖牛、挖煤挣的钱,刚够一家人糊口。他把通知书塞进兜里:“爸,我不读了,去海口打工,挣钱给弟弟妹妹交学费。”
这个决定,让他走上了一条曲折的路。在海口修高速公路时,他白天扛钢筋,晚上就着煤油灯看《福尔摩斯探案集》;在桂林挖矿时,工友们打牌喝酒,他却捧着从废品站淘来的刑侦教材啃。1994 年,他靠着自学考上中国刑警学院,离开家那天,母亲往他包里塞了十几个煮鸡蛋:“到了学校,好好学,别惦记家里。”
在刑警学院,马华峰是出了名的 “拼命三郎”。别人谈恋爱、看电影,他泡在实验室里,对着指纹样本一看就是一天。1998 年毕业时,他放弃了留在桂林的机会,主动申请去刚升级为地级市的贵港:“那里缺人,能做实事。”
在贵港公安局刑侦支队,马华峰很快崭露头角。他破获过盗窃案、伤害案,甚至仅凭一枚模糊的脚印就抓到了抢劫犯。同事们说他 “眼里有光”,总能从别人忽略的细节里找到线索。
2004 年 7 月,全国公安系统开展 “指纹大会战”,要求各地交叉比对未破命案指纹。贵港负责桂林地区的指纹库,马华峰分到了最难啃的一块 “骨头”—— 近万份旧指纹卡,其中很多是模糊不清的。
“这些都是陈年旧案的希望,不能马虎。” 他把指纹卡按年份分类,每天坐在电脑前,眼睛盯着屏幕,一眨不眨。7 月 3 日周六,他从早上 8 点查到晚上 10 点,连午饭都忘了吃,却一无所获。
7 月 4 日周日下午 2 点,电脑屏幕上突然弹出一条提示:“西安 1993 年命案现场指纹,与桂林地区指纹库中尾数 4907 的 2 号指纹相似度 720 分。”
“720 分?” 马华峰皱起眉。按规定,800 分以上才算 “高度相似”,720 分属于 “低分匹配”,很容易被忽略。但他没有放过 —— 他把两枚指纹放大到最大,一寸寸比对:
起点:都是从指根左侧开始,呈弧形向上;
分叉:在距离指尖 1.2 厘米处,都有一个 “Y” 形分叉;
细节:两枚指纹的 13 个特征点完全吻合,包括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小疤痕。
“就是他!” 马华峰猛地站起来,椅子被带倒在地。他抓起电话,声音因激动而颤抖:“报告总队,找到匹配指纹了!在桂林!”
五、真相大白:两个青年的歧路人生
2004 年 7 月 9 日,桂林的雨下得淅淅沥沥。桂林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如铁。陕西、广西两地警方围坐在桌前,桌上摊着海婷的资料 —— 这个 29 岁的回族青年,住在将军路,无业,曾因赌博被处罚。
“他现在在东安街的一家娱乐室打牌。” 侦查员汇报,“我们已经布控好了。”
晚上 8 点,娱乐室里烟雾缭绕。海婷叼着烟,手里摸着牌,脸上堆着笑。突然,几个便衣民警围了过来:“海婷,跟我们走一趟。”
海婷愣了一下,满不在乎地站起来:“又抓赌?我今天没带多少钱。” 他以为又是小打小闹,直到被戴上手铐,押进警车,才慌了神。
审讯室里,海婷低着头,手指抠着桌角。陕西民警刘刚操着浓重的陕西话:“海婷,1993 年 6 月,你在哪?”
海婷的身体猛地一僵。
“西安城堡大酒店,638 房间,还记得吗?” 刘刚盯着他的眼睛。
海婷的脸瞬间惨白,汗珠子顺着下巴往下掉。他沉默了半小时,突然抬头:“我想抽烟,想喝水。”
烟抽了一半,他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我说…… 那事,我躲了 11 年,还是躲不过。”
1993 年,18 岁的海婷在桂林混日子,没钱没工作,天天被母亲数落。同村的曹修德找到他:“去西安搞点钱,那里日本人多,肯定有钱。”
曹修德比海婷大 5 岁,曾在西安卖过旅游工艺品,知道日本人喜欢带现金。两人一拍即合,6 月 8 日坐火车到西安,住在火车站附近的小招待所 —— 正因为住的不是高档酒店,才躲过了警方最初的排查。
当晚 9 点,他们在城堡大酒店大堂盯上了日本团。“都是老人,好下手。” 曹修德对海婷说。他们跟着老人上了 6 楼,记住了 638 号房间。
“我会说几句日语,我去叫门。” 曹修德嘱咐道,“门一开,你就冲进去。”
门铃响时,珊珊丽正拿着打火机点烟,以为是服务员,随手开了门。门刚开一条缝,海婷就猛地撞了进去,手里攥着裁纸刀。曹修德紧随其后,用日语大喊:“把钱交出来!” 他还把电视音量调到最大,掩盖动静。
两个老人被按在床上,手脚用胶带绑住,嘴巴被封住。曹修德翻出日元、美元,塞进包里;海婷则在翻找时,用刀划破了旅行包。就在这时,门铃又响了 —— 是阿布富美来了。
“我从猫眼一看,是个老太太,就拉开门把她拽了进来。” 海婷的声音发颤,“曹修德说,不能留活口……”
他们把阿布富美拖进卫生间,用裁纸刀割了三人的喉咙。“曹修德说,划瞎眼睛,免得他们记住我们的样子。” 海婷捂着脸,“我们翻窗户跑的,把带血的衣服烧了,刀拆了扔下水道里……”
根据海婷的供述,民警连夜赶到曹修德家。曹修德正陪着怀孕的妻子看电视,看到民警,脸色骤变。他比海婷镇定,直到海婷的供述摆在面前,才低下了头。
曹修德的人生曾是 “别人家的孩子”—— 成绩好,跳级,当班长。可父亲被高压电击伤后,家里一贫如洗,他辍学打工,在宾馆当行李员时偷过日本游客的箱子,被少管两年。“我觉得社会对我不公平。” 他咬着牙,“凭什么日本人那么有钱,我却穷得叮当响?”
抢劫得手后,两人分了钱,从此断绝联系。曹修德后来娶妻生子,甚至当上了食品厂副厂长,以为能洗白过去;海婷则继续混日子,直到被抓。
2005 年 10 月 28 日,曹修德、海婷被依法执行死刑。临刑前,曹修德给妻子写了封信:“照顾好孩子,别告诉他爸爸是个罪人。”
六、尾声:那些未曾褪色的记忆
案件告破后,西安警方带着破案消息,专程去了日本,看望四位老人的家属。井上玉子捧着亲人的照片,泣不成声:“谢谢你们,让他们得以安息。”
而那些为案件付出的人,也永远留在了时光里:
李社仓,那位提取指纹的技术员,2000 年在珠海处理跨国邮轮劫案时,因有毒气体泄漏牺牲,被追授 “革命烈士”;
张大刚,退休后仍保留着那枚指纹的照片,他常说:“痕检员的眼睛,要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马华峰,后来成了贵港市公安局副局长,他办公室的抽屉里,一直放着那枚指纹的比对图,提醒自己:“正义或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如今的西安城堡大酒店,依旧矗立在城市中心,旋转门每天迎来送往。很少有人知道,三十年前这里曾发生过一场跨越国界的悲剧,更没人知道,一枚血指纹如何在十一年后,让真相浮出水面。
而那四位怀揣中国情结的日本老人,终究没能看完长安的落日。他们的故事,成了中日两国刑侦史上的一个注脚,也让人们记住:无论时光流逝多久,正义的光芒,永远不会被黑暗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