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的秋日,总是格外分明。
天高云淡,金风送爽,苦情树的叶片已染上深浅不一的黄与红,如同打翻的调色盘,绚烂而又宁静。
午后阳光透过疏朗的枝桠,在青石铺就的小径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干燥的落叶与成熟果实的甜香,一切都透着安详慵懒的气息。
涂山暮正坐在庭院一角的石凳上,小手平举于身前,掌心向上,闭目凝神。
一点翠绿的光球在他指尖缓缓凝聚、跳跃,虽仍有些不稳,却已能维持形态,光华温润,生机盎然。
这是容容姐近日教他的新功课——将木灵之力进一步凝实、控制,而非仅凭本能涌动。
他学得极认真,小脸绷得紧紧的,长睫低垂,唇瓣微微抿起,全副心神都沉浸在那微弱却奇妙的力量流转中。
忽然,一阵爽朗清越的笑声自涂山入口方向远远传来,打破了午后的静谧。
那笑声极具穿透力,带着毫不掩饰的欢快与不羁,紧接着是守卫们熟稔而带着笑意的问候声:“东方月初回来了!”
“是啊是啊,刚到的,带了些人界的新鲜玩意儿,回头给兄弟们分分!”
话音未落,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已大步流星转过廊角,出现在庭院入口。
来人身着素青道袍,衣袂随风轻扬,脑后一条长辫随着步伐轻轻摆动,发梢系着的铃铛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咚声。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额前那两缕不羁翘起的发丝,如同蟑螂的触须,随着他的动作一颤一颤,平添几分顽劣少年气。
但他笑容灿烂,眉眼飞扬,阳光仿佛都眷顾地落在他周身,映得他整个人都在发光,手里还拎着好几个油纸包,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他旁若无人地扬声喊道,声音洪亮,带着归家般的熟稔与喜悦:“妖仙姐姐!容容姐!雅雅姐!我回来啦!”
正是久未回涂山的东方月初。
院中的涂山暮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动,指尖的光球微微一颤,倏忽消散。他有些懊恼地蹙了下小眉头,下意识地抬头循声望去。
恰在此时,东方月初也注意到了这个独自坐在庭院里、灵气逼人却又眼生得很的小男孩。
他脚步一顿,脸上灿烂的笑容滞了滞,眼中掠过一丝明显的诧异。
涂山何时多了这么个孩子?
看年岁不过人类孩童七八岁模样,一身剪裁合体的衣袍(白色打底,绿色滚边),衬得他肤色如玉,墨发碧瞳,五官精致得不像真人,更难得的是周身那股纯净剔透的灵气,竟似与苦情树隐隐共鸣,纯粹得不染丝毫杂质。
东方月初心下惊奇,面上立刻又挂起那副玩世不恭的笑脸,三两步凑到近前,弯下腰,笑嘻嘻地逗他:
“咦?涂山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小可爱?粉雕玉琢的,比人界的年画娃娃还俊!你是谁家的孩子呀?我怎么从没见过你?”
他凑得极近,笑容放大,那双总是含着笑意与精光的眼睛仔细打量着暮儿,好奇与探究几乎不加掩饰。
涂山暮看着骤然逼近的灿烂笑脸,微微一怔。东方月初的笑容极具感染力,如同冬日暖阳,能轻易驱散阴霾。
但不知为何,暮儿心里却泛起一种极其古怪的感觉。
并非厌恶,却也绝非亲近。
那感觉微妙难言,仿佛看到一轮过于耀眼的太阳,明明温暖夺目,却因光芒太盛,反而让他这只习惯柔和月光的小兽下意识地想眯起眼,稍稍退避,寻一处阴影安身。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上那股蓬勃旺盛、与他自身木灵之力截然不同的炽热气息——那是纯质阳炎的力量,即便收敛得极好,也依旧如暗藏的火种,灼灼生辉。
本能快于思考,在东方月初伸手似乎想揉他头发之前,涂山暮小小的身体已先一步动作。
赤足踩在微凉的石板上,悄无声息地向后滑退了半步,恰好避开了那可能落下的手掌,随即一个转身,敏捷地躲到了刚刚闻声从书房走出的容容身后,小手紧紧攥住了她翠色的衣角,只探出半张小脸,碧色的眼眸带着一丝警惕与打量,无声地望向东方月初。
东方月初伸出的手落了个空,不由挑眉,眼中兴味更浓。
嘿,这小家伙,反应倒快!
然而,当他目光触及涂山暮那双清澈见底、却又在深处潜藏着一丝与本年龄不符的冷静审视的眼眸时,东方月初心头猛地“咯噔”一下。
这孩子的眼神……太干净,也太……复杂。
纯净得不谙世事,可偶尔一闪而过的神采,却像历经沧桑的古井,幽深得让人心悸。
尤其是方才他躲避自己触碰时那流畅迅捷、近乎本能的动作,绝非普通孩童所能拥有。还有他身上那纯净到极致的灵气……
东方月初脸上的嬉笑渐渐收敛起来,心底那股莫名的熟悉感与诡异感交织攀升,越来越强烈。这孩子的气息,尤其是那眼神深处一闪而过的、某种难以捕捉的特质,竟让他无端端想起一个绝不可能再出现的人,一个早已湮灭在多年前那场惊天变故中、让他至今想起仍觉复杂难言的身影……
这怎么可能?
一定是错觉。
东方月初压下心头翻涌的惊疑,暗自失笑,觉得自己真是想多了。
可那种心悸感,却如同投石入湖,涟漪层层荡开,难以平息。
容容感受到身后暮儿细微的紧张,又见东方月初神色有异,心中了然。
她面上却不露分毫,依旧是那副温柔似水、从容不迫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