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丝毫犹豫,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指,开始解那坛口粗糙发硬的草绳和干裂的泥封。动作很稳,却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
封泥碎裂剥落,一股更加浓郁、更加呛人、混合着腐败谷物和劣质酒精的浓烈气息猛地冲了出来,瞬间填满了她的鼻腔,直冲脑门!
那味道,确实如同雅雅所说,带着泔水的酸馊和铁锈的腥气,令人作呕。
容容面不改色。她拿起旁边一个干净的、没有任何纹饰的白瓷茶杯——那是她平日品茶用的,与这粗陋的酒坛和劣质的酒液格格不入。
她提起沉重的酒坛,坛口倾斜。
哗啦啦——
浑浊的、呈现出诡异暗黄色泽的液体,如同粘稠的污水,带着细小的悬浮物,倾倒进洁白细腻的白瓷茶杯中。强烈的气味更加肆无忌惮地弥漫开来。
容容端起茶杯。杯壁冰冷,杯中的液体却在散发着一种无形的、灼人的热度。她垂眸,看着杯中那浑浊的暗黄,仿佛看到了遗忘峡谷深处翻腾的死气,看到了葬神渊焦黑的岩石,看到了他残破身躯中流淌的黑血。
然后,她没有丝毫迟疑,将杯沿凑到唇边。
仰头。
辛辣!如同烧红的烙铁猛地捅进喉咙!
那股狂暴、粗粝、带着腐蚀性的液体,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烧灼过她脆弱的口腔黏膜和食道!剧烈的刺痛感让她几乎瞬间窒息!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
紧接着,是爆炸般的灼热!
那劣质的烈酒如同在胃里点起了一把熊熊烈火!火焰疯狂地舔舐着胃壁,带来一阵阵刀绞般的灼痛!火势仿佛沿着血脉逆流而上,直冲天灵盖!整个头颅都仿佛要在这狂暴的热力中炸开!
“咳咳咳……呃……”
容容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白瓷茶杯脱手掉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剩余的浑浊酒液泼洒出来,在素色的地毯上洇开一片刺目的污渍。
她一手死死捂住灼痛翻搅的胃部,另一只手撑在冰冷的墨玉书案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咳嗽撕扯着她的喉咙和胸腔,每一次剧烈的抽吸都让那股灼热的辛辣感更加肆虐,呛得她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一起涌出,狼狈不堪。
生理上极致的痛苦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
喉咙如同被砂纸反复打磨,火辣辣地疼。
胃里翻江倒海,灼烧感一阵强过一阵。
眼前阵阵发黑,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然而,在这剧烈的、几乎要将她撕裂的生理痛苦之下——
一股奇异的、更深的灼痛,却从灵魂的最深处,从那个被冰封的空洞核心,猛地爆发出来!
玉佩的冰冷依旧紧贴着心口,但这来自外界的、狂暴的、如同火焰焚身般的痛苦,却像一把烧红的钥匙,狠狠地捅进了那冰封的锁孔!
“滋啦——”
仿佛能听到冰层被灼烧融化的声音!
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悲伤、悔恨、思念、痛楚……所有被她用理智和冰冷玉佩强行冰封的情感,在这内外交加的极致灼痛刺激下,如同积蓄了万载的火山熔岩,终于找到了宣泄的裂口!
“呃……啊……”
一声破碎的、如同呜咽又如同呻吟的声音,从她紧咬的牙关缝隙中艰难地挤出。不再是书房里压抑的啜泣,而是带着一种被彻底撕裂心肺的惨烈!
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混合着被辛辣酒液呛出的鼻涕,汹涌地冲刷着她苍白狼狈的脸颊。
身体因为剧烈的咳嗽和翻涌的情绪而无法控制地颤抖着,几乎站立不稳,只能死死地抓着冰冷的书案边缘,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那劣质“烧刀子”带来的、如同酷刑般的灼痛感,仿佛穿透了肉体,直接灼烧在她的灵魂之上!让她切身体会到了他当年在黑石城肮脏酒馆角落里,每一次吞咽这劣质毒液时,身体所承受的煎熬!
更让她感受到了,他独自一人在无边黑暗与痛苦中挣扎时,灵魂深处那份被绝望和孤独反复灼烧的、永不熄灭的酷刑!
身体的灼痛是短暂的。
灵魂的灼痛,却因为这杯“烧刀子”,被彻底点燃,化作了焚心的业火!
她佝偻着身体,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喉咙撕裂般的痛楚和浓烈的酒气。
泪水模糊了视线,眼前只有那泼洒在地毯上的、浑浊的暗黄色酒渍,如同他生命中无法洗刷的污秽与苦难。
冰冷的玉佩紧贴着灼痛的皮肤,那染血的玉佩,那杯中的劣酒……此刻都成了连接阴阳、传递痛苦的媒介。
雅雅这坛笨拙而沉重的“礼物”,如同一把生锈的钥匙,不仅打开了尘封的记忆,也狠狠地捅开了容容冰封的心防,让那积压了万载的痛,终于找到了一个惨烈而狼狈的宣泄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