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疤依旧沉默。他那只完好的黄眼,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在影身上缓缓扫过:破烂的衣物下透出的绷带和渗血的伤口,手臂上狰狞的抓痕和咬痕(有些明显是人类的齿印),微微颤抖却努力挺直的身体,最后,是那双深不见底、没有任何求生欲、也没有任何恐惧、只剩下纯粹虚无的碧色眼眸。他的目光尤其在影肋下那处依旧渗出暗红血迹的贯穿伤上停留了片刻。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酒吧里只剩下火蝠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和粗重的呼吸声。
终于,刀疤动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搭在吧台上的腿收了回来,身体微微前倾。那只枯瘦、指节粗大、指甲缝里满是黑泥的手,伸向了脚边一个同样肮脏、鼓鼓囊囊的麻布包裹。
包裹不大,但看起来颇为沉重,表面沾满了暗褐色的污渍,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混合着硫磺和某种腥甜的诡异气味。
刀疤拎起包裹,掂量了一下,动作随意得像是在掂量一块石头。然后,他手臂一扬。
“呼!”
包裹在空中划过一道短促的抛物线,带着沉闷的风声,精准地、重重地砸在影面前的油腻吧台上!
“咚!”
沉闷的撞击声在相对安静下来的酒吧里格外清晰。包裹落在吧台上,震起一小片灰尘和凝固的油污碎屑。那股硫磺混合腥甜的气味瞬间浓郁了几分。
刀疤的声音终于响起,嘶哑、低沉,如同两片生锈的铁片在摩擦,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残酷:
“‘毒牙’帮的货。送到‘黑石矿坑’最深处,‘毒牙’本人手里。”
他顿了顿,那只浑浊的黄眼死死盯着影那双依旧死寂、没有任何波澜的眼眸,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后续的条件,如同在宣读一份死亡契约:
“活着回来,这钱,是你的。”
他另一只枯瘦的手,随意地从外套内袋里摸出几枚东西,看也不看,“叮叮当当”地丢在包裹旁边的吧台上。
那是几枚边缘磨损严重、表面覆盖着厚厚一层黑黄色油垢和不明污渍的银币。它们躺在油腻的吧台上,黯淡无光,散发着金属的冰冷和市井的肮脏气息。
刀疤的声音更加冰冷,如同来自九幽寒渊,为这份“契约”盖上了最终的烙印:
“死了,喂老鼠。”
任务。报酬。生路。死路。
赤裸裸地摆在了影的面前。
投名状。
用命去赌。赌这条遍布污秽、血腥、陷阱和未知恐怖的矿坑之路。赌那个盘踞在矿坑最深处、名为“毒牙”的存在,是否比酒吧里这些鬣狗更可怕。
酒吧里彻底安静下来。
所有的嗤笑、嘲讽都消失了。
那些雇佣兵们的眼神变了。从纯粹的轻蔑和戏谑,变成了玩味、评估,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们很清楚“毒牙”帮意味着什么,更清楚“黑石矿坑”深处是何等凶险的绝地。
让这样一个看起来随时会散架的小子去送这份“货”?这本身就是最残酷的笑话,也是最致命的考验。巨汉收起了笑容,独眼毒蛇般的男人停下了磨刀的动作,角落里那对男女也停止了调笑。
所有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聚焦在影身上,聚焦在他那只缓缓抬起、枯瘦、沾满污泥和干涸血痂、指关节微微发白的手上。
他会退缩吗?
会恐惧吗?
会像那些被吓破胆的新人一样,崩溃地跪地求饶?
没有。
影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
那只伤痕累累的手,带着一种与虚弱身体截然相反的稳定,越过了那几枚沾满污垢的银币,直接抓住了吧台上那个散发着硫磺与腥甜气息的沉重包裹!
五指收拢!
粗糙的麻布纹理摩擦着掌心的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包裹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手臂上,几乎让他本就剧痛的肋骨发出呻吟。那股诡异的气味更加浓烈地钻入鼻腔。
他沉默着。
没有看刀疤。
没有看那几枚银币。
没有看酒吧里任何一张或玩味或凝重的脸。
他只是握紧了包裹,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更加突出、苍白。然后,他猛地转身!破烂的灰鼠皮背心在转身时带起一股微弱的气流,混合着他身上浓重的血腥与污泥气息。
他拖着沉重的包裹,迈开脚步。一步,一步,踏着黏腻污秽的地面,无视了肋下撕裂般的剧痛,无视了体内翻腾的邪气与毒素,无视了所有投射在他后背的、如同芒刺的目光。
方向,直指酒吧最深处——那里,一个更加幽深、黑暗、如同巨兽咽喉般、散发着浓烈硫磺恶臭与血腥味的废弃矿洞入口。
沉重的铁栅栏早已锈蚀变形,半敞开着,露出后面深不见底的、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那是通往“黑石矿坑”深处的唯一路径,也是通往“毒牙”所在的死亡深渊。
他的背影,在幽绿摇曳的火蝠油灯光下,被拉得很长,扭曲变形,投入那矿洞入口的绝对黑暗之中,仿佛正主动走向地狱的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