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报?”穆勒嗤笑一声,“波波夫先生,在上海,最不值钱的就是情报。每天在外滩的酒吧里,你能听到十几个版本的绝密消息。我只相信黄金和钢铁。”
“这份情报值钱。”波波夫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我偷听到了一些东西。日本人……他们好像要对马卡洛夫海军中将的旗舰下手。他们正在往旅顺港外的一条秘密航道上,布设一种新的、威力更大的水雷。”
穆勒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继续说。”
“我不知道具体细节,但我知道,如果马卡洛夫死了,俄国海军就完了。俄国人输得太快,穆勒先生,”他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德国人,“对我们这些靠战争吃饭的生意人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对吗?”
波波夫摊了摊手,“穆勒先生,我只是个卖枪的!我偷听到这个消息,怕得要死。我不想卷入这种大国的暗杀游戏里。我只想赶紧把枪卖了,拿着钱离开上海!”
穆勒在房间里踱步,厚重的皮靴踩在吱嘎作响的地板上。
这个波波夫,要么是个高明的骗子,要么就是个走了狗屎运的傻瓜。
但无论如何,这份情报,契合了柏林的战略。
“俄国必须流血,但不能猝死。”
如果马卡洛夫这个重振俄国舰队士气的灵魂人物死了,俄国太平洋舰队就真的猝死了。旅顺将迅速陷落,日本将取得压倒性胜利。这是柏林不愿看到的。
穆勒必须赌一次。如果情报是假的,他损失的不过是几句口水,俄国人也不会在意多一个假警报。如果情报是真的,他就等于以零成本,拯救了俄国舰队,完美地平衡了远东的局势。
穆勒不再说话。他转身离开了这间仓库。
两天后,1904年3月28日。上海外滩,俄国驻上海领事馆。
这是一座气派的巴洛克式建筑,门前挂着双头鹰国徽,两名高大的哥萨克卫兵持枪站立。
赫尔曼·穆勒,这位体面的德国商人,正坐在领事帕维尔·季诺维也夫的办公室里,品尝着来自印度的大吉岭红茶。
季诺维也夫领事是个典型的俄国贵族,脸色苍白,眼袋浮肿,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香水味。他对战争的焦虑,远大于他对战争的理解。
“穆勒先生,”领事放下茶杯,表情严肃,“您今天紧急约见我,不是为了谈论我们之前说好的棉纱和机床生意吧?我必须告诉您,圣彼得堡的汇款……遇到了一些麻烦。”
“领事先生,我完全理解。”穆勒的姿态放得很低,充满了同情,“我今天来,正是为了解决贵国的麻烦。我是来出售一件更宝贵的东西。一件…关乎贵国远东舰队命运的东西。”
“穆勒先生,您在开玩笑吗?”季诺维也夫有些不悦。
“我从不拿我的生意开玩笑。”穆勒收起了所有的客套,身体微微前倾。“我动用了一条我铺设了五年、耗资巨大的情报线。就在昨天,我的线人,花了极大的代价,从日本海军的一家承包商那里,获取了一份情报。”
“日本人对马卡洛夫中将近期的活跃感到极度不安。他们已经制定了一个针对他旗舰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号的刺杀计划。”
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张纸条。
“新型水雷”、“秘密航道”、“诱饵舰队”
这些关键词,一半来自波波夫,一半来自穆勒自己的合理推演。他把这份情报加工得细节详尽,使其看起来可信度极高。
他将纸条,推到了领事面前。
“我无法保证这份情报的绝对真实性。”穆勒坦诚地说,这种坦诚反而是最高明的伪装,“情报的价值在于时效性,而非100%的准确。但我可以保证,如果它是真的,而您忽视了它……那么,贵国在远东的希望,也将随之沉入黄海。”
季诺维也夫领事的脸色变得苍白。他知道穆勒的背景,这不是空穴来风。
“你要什么价钱?”
“五万卢布。黄金支付。”穆勒报出了一个天价。
“五万!”领事跳了起来,“您这是敲诈!”
“领事先生,”穆勒靠回沙发里,恢复了商人的冷静,“第一,为了这份情报,我的一个线人可能已经暴露了,他再也无法为我工作,我必须支付他全家下半生的费用。这个价钱,是为了买他的命。第二,”他加重了语气,“这个价钱,也是为了买马卡洛夫将军的命。您觉得,这位海军中将和他的旗舰,不值五万卢布吗?”
领事没有还价。
“我需要立刻上报。”季诺维也夫做出了决断。
“明智的选择,先生。”穆勒站起身,戴上了他的礼帽。
当晚,一封用最高级别加密的电报,从俄国领事馆发出,跨越欧亚大陆,被紧急发往圣彼得堡,并抄送远东总督阿列克谢耶夫和旅顺港海军基地。
三天后,这份电报的译文,几经周折,终于送到了太平洋舰队司令斯捷潘·奥斯波维奇·马卡洛夫的办公桌上。
这位刚刚重整了舰队士气、正准备大干一场的海军中将,看着这份来源标注为“上海德国商人穆勒、领事馆高价购得”的情报,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一个德国间谍的、高价出售的情报?”他对手下的参谋长维特赫夫特少将说,“这闻起来就像个陷阱。德国人希望我们和日本人打得越久越好。他们可能故意放出假情报,想让我们龟缩在港口里,不敢出击,白白浪费战机。”
“但……将军……”参谋长欲言又止,“
马卡洛夫知道他的意思。但他刚愎自用的前任,海军上将斯塔克,正是因为对日本人的傲慢与轻视,才导致了开战之夜的奇耻大辱。马卡洛夫不能犯同样的错误,但也绝不能被敌人牵着鼻子走。
“我当然不会被这种东西吓倒。”马卡洛夫将电报揉成一团,但并没有扔掉。
“舰队的正常巡航和训练必须继续。我不能让日本人以为他们的心理战得逞了。”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海图前,目光在旅顺港外那几条惯常的出港航道上巡视着。
“但是,”他用红蓝铅笔在海图上重重地画了一个圈,“从明天开始,舰队出港序列变更。命令巴扬号和阿斯科尔德号巡洋舰,作为先导侦察队,在主力舰队前方五海里处,进行Z字形搜索前进。它们吃水浅,速度快。”
“那您的旗舰……”
“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号,居于主列中央。胜利号和佩列斯韦特号在它前面。”马卡洛夫的声音不容置疑,“我不会因为一个来历不明的情报就躲起来。但我也不会再用帝国的旗舰,去赌一个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