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的“百家粥”与鹰嘴峡大捷的狂喜,如同凛冬中一道短暂而炽热的闪电,照亮了寒川军民心中的希望,却并未能驱散那彻骨的严寒与沉重的现实。狂欢过后,是更加残酷的清醒。存粮彻底见底,严寒持续肆虐,城外敌军虽受小挫,主力未损,围困的铁壁未有丝毫松动。
正月初一,本该是新年伊始,万象更新之日。寒川都督府内,却弥漫着一种比冬日寒风更加凝重的气氛。核心层齐聚,人人面色沉肃,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忧虑。
林牧之端坐于上,目光扫过麾下文武。郑知远伤势未愈,脸色苍白;王玄策须发更添霜色;苏婉清眼窝深陷;禽滑厘衣衫沾满油污,显然又彻夜未眠;孙疤瘌、雷火等将领甲胄未卸,带着征尘与血腥气。寒川的脊梁,已疲惫不堪。
“除夕已过,新年已至。”林牧之的声音低沉,打破了沉寂,“狂欢之后,当知前路。今日之会,不议具体军务,只做两件事:总结过往,展望未来。我等需以最冷静之心,审视自身,研判时局,为寒川…寻一条生路。”
他命人抬上一面巨大的木板,其上已勾勒出寒川的疆域简图与敌我态势。
“王先生,皇甫先生,请先陈情。”林牧之道。
王玄策与皇甫嵩对视一眼,前者深吸一口气,走到图前,手持炭笔,声音沉缓却清晰地开始总结:
“截至今日,我寒川形势,可概括为:外困内穷,危如累卵,然…志未摧,魂未散。”
“外患: 一、萧铁心主力八万,携红夷大炮二十余门,围困我东南西三面,虽经挫败,元气未伤,补给线已部分恢复,长期围困之势已成。二、北狄左谷蠡王万骑,猛攻黑水,高顺、孙疤瘌部伤亡过半,粮尽援绝,陷落恐在旦夕。三、朝廷态度暧昧,钦差孙不二回京后音讯全无,然剿匪严旨未撤,潜在威胁巨大。四、雍州赵元敬,虽与萧铁心龃龉,然困于朝廷压力,封锁未减,仍为我心腹之患。”
“内忧: 一、粮! 公仓已空,私藏耗尽,全军民口粮,仅靠狩猎、树皮、草根维系,每日皆有饿殍。二、械! 箭矢不足五千,火器弹药殆尽,工坊原料断绝,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三、人! 可战之兵已不足四千,且人人带伤,疲惫至极。新募之兵训练不足。民心虽有凝聚,然饥饿与恐惧,随时可能压垮最后防线。四、地! 控辖区看似扩展,实则处处漏洞,防御纵深不足,极易被分割击破。”
每说一条,众人的脸色便阴沉一分。形势之恶劣,远超常人想象,寒川仿佛一艘千疮百孔、即将沉没的孤舟。
“然,”王玄策话锋一转,炭笔在“寒川”二字上重重一圈,“我寒川,亦有浴火重生之象!”
“一、军政体系初成,号令畅通,效率远超敌军。二、民心士气经除夕一宴,空前凝聚,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愿与城偕亡。三、技术革新屡有突破,燧发枪、一窝蜂、新粮种,乃未来希望之火。四、外部联络未绝,黑石峒、沈家之线犹存,甚至…朝廷内部,似有不同声音暗流涌动。”
总结完毕,利弊分明,绝望中蕴藏着极其微弱的希望火种。厅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诸公,”林牧之缓缓起身,走到图前,目光如炬,“总结已毕,现实残酷,无需赘言。然,寒川人等,从无坐以待毙之习!当下之要,非哀叹时运,乃于绝境中…谋划未来,杀出血路!”
他接过炭笔,在图板上划出三个巨大的箭头,直指地图之外。
“未来之路,依时局演变,吾有三问,请诸公共谋之!”
“一问:若黑水陷落,北狄南下,与萧铁心合流,我当如何?”笔尖重重顿在北境。
众人悚然一惊!这是最坏的可能!
郑知远独目圆睁:“死守!血战到底!别无他路!”
禽滑厘却道:“需立刻加强北门防御,尤其是…巷战准备!工坊需赶制大量地雷、火油罐、陷坑!”
王玄策沉吟:“或可…遣死士,深入狄境,行刺扰袭,延缓其南下步伐?甚至…联络狄族其他部落,制造内乱?”
战略思路开始碰撞。
“二问:若朝廷态度突变,或招安,或增派大军,我当如何?”笔尖移向南方。
孙疤瘌怒吼:“朝廷无信!必是诈降!不可中计!”
雷火却道:“或可虚与委蛇,拖延时间,换取喘息之机?”
苏婉清忧虑:“若朝廷真派大军,我…绝无胜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