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川城在血与火的洗礼中艰难喘息,林牧之以一场战地大演武强行提振士气,震慑敌军,虽暂稳局势,然城中粮秣军械日渐枯竭,伤亡不断累增,前景依旧黯淡,如履薄冰。就在这内忧外患、生死一线的关头,一个意想不到的变数,如同巨石投入死水,骤然打破了僵局。
这一日黄昏,残阳如血,寒川西侧隐秘的哨卡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警报锣声!守军如临大敌,弓弩齐备,严阵以待。然而,来的并非敌军偷袭,而是十余名衣衫褴褛、满身血污、打着雍州府旗号的骑士!为首者,竟是一名身着从六品官袍、却盔歪甲斜、神色仓皇的中年文官!
“开门!快开门!本官乃雍州府通判张承!有十万火急之事,求见林牧之城主!”那文官滚鞍下马,声音嘶哑,带着哭腔,朝着城头拼命呼喊。
雍州府的官?还是通判(知府佐贰官)?在这两军交战、你死我活的时刻,竟敢跑来寒川?守军将领不敢怠慢,又恐有诈,一面严密监视,一面火速飞报。
消息传入指挥所,众人皆惊疑不定。
“雍州通判?张承?”王玄策捻须沉吟,“此人素无大才,却乃赵元敬心腹,掌管刑名钱粮,此时前来…意欲何为?莫非是赵元敬的诈降之计?”
“或是萧铁心逼迫,前来劝降?”郑知远冷哼,独臂按刀,“主公,不如乱箭射回!”
苏婉清却道:“观其情状,狼狈不堪,似有隐情。或可一见,探其虚实。”
林牧之目光闪烁,沉思片刻,决断道:“带他进来!严密搜身,沿途布防!我倒要看看,赵元敬又耍什么花招!”
片刻后,通判张承被解除武装,蒙上黑布,带入了戒备森严的指挥所。黑布揭下,他适应了一下昏暗的光线,看到端坐于上、面色冷峻的林牧之,以及周围一众煞气腾腾的寒川将领,腿一软,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
“林城主!诸位将军!救命!救救雍州百姓吧!”
这番做派,全然出乎众人意料。
林牧之眉头微蹙,冷声道:“张通判,你我份属敌国,何出此言?起来说话!”
张承却不肯起,磕头如捣蒜,泣不成声:“林城主!非是赵知府之意,是…是下官私自前来!雍州…雍州大祸临头了!那萧铁心…他不是人!是畜生啊!”
他语无伦次,在林牧之的厉声喝问和王玄策的引导下,才断断续续道出了惊天原委:
原来,萧铁心因前线受挫、粮草不继、又遭朝廷申饬,恼羞成怒,竟将一腔邪火全数发泄在了雍州身上!他不再满足于赵元敬的敷衍塞责,昨日竟派兵强行接管了雍州府库和几处大粮仓!以“助剿逆匪”为名,纵兵抢粮!不仅将库藏搜刮一空,更悍然下令加征‘血赋’,要求雍州上下再筹十万石军粮、五万民夫,限期三日,否则便要以“通匪”罪,屠城!
“萧铁心麾下那些兵痞,如狼似虎,闯入民宅,见粮就抢,见男丁就抓!稍有反抗,便刀斧加身!城外…已是十室九空,饿殍遍野啊!”张承捶胸顿足,“赵知府…赵知府他畏于萧铁心淫威,闭门不出,竟…竟默许了!下官…下官实在不忍见桑梓涂炭,冒死前来,求林城主…念在同为炎黄血脉,伸出援手,救雍州百姓于水火啊!”
他一番哭诉,声泪俱下,不似作伪。指挥所内,一片死寂。众人面面相觑,皆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萧铁心竟行此竭泽而渔、自绝于民的暴行?赵元敬竟窝囊至此?
雍州百姓…竟真的到了易子而食、濒临毁灭的边缘?
“荒谬!”郑知远首先打破沉默,怒道,“尔等官府,助纣为虐,围剿我寒川时,何曾念过‘炎黄血脉’?如今遭了报应,反倒来求我们?真是天大的笑话!”
“将军息怒!将军息怒啊!”张承连连磕头,“此前皆是赵知府…不,是赵元敬那老贼昏聩!我等下属,人微言轻,岂敢违逆?如今…如今实在是走投无路了!萧铁心暴虐,欲亡我雍州种啊!放眼北境,唯有寒川…唯有林城主,能抗萧铁心虎狼之师!求城主…看在万千生灵份上,施以援手!雍州百姓,必感念大恩!”
他言辞恳切,甚至带着一丝绝望的哀鸣。
王玄策走近林牧之,低声道:“主公,此事…恐非虚假。萧铁心狗急跳墙,行此恶行,亦在情理之中。然…我寒川自身难保,何以助人?此中…或有蹊跷,或是赵元敬苦肉之计?”
苏婉清亦轻声道:“若其所言为真,确是人间惨剧。然我军粮草自顾不暇…”
林牧之面沉如水,目光锐利如刀,直视跪伏于地的张承,仿佛要看穿他的五脏六腑。
“张通判,”他缓缓开口,声音冰冷,“你冒死前来,所求‘援手’,究竟是何?莫非是要我寒川开城纳降,或出兵与萧铁心决战,以解雍州之围?”
“不不不!”张承慌忙抬头,急声道,“下官岂敢有此非分之想!只求…只求林城主三事!”
“其一:恳请寒川,能否…能否暂借些许粮种或耐旱作物之法?让雍州百姓…能有一线生机,熬过今冬!”
“其二:若…若有可能,寒川军出击袭扰萧铁心粮道时,能否…稍稍偏向雍州方向,略减其 pressure?”
“其三:若…若雍州百姓实在活不下去,有逃难者至寒川城外…求…求城主能…网开一面,施以粥糜,活人性命…”
所求三事,竟无一涉及军事同盟或直接援助,皆是卑微至极的求生之请!这反而大大增加了其真实性。
指挥所内再次沉默。众人心情复杂。雍州官府虽是敌人,但其百姓确实无辜。见死不救,于心何忍?然寒川…真有此余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