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星空”引发的宇宙观之争,在林牧之“搁置争议、鼓励研究”的睿智裁决下,暂时得以平息。然而,这仅仅是“基石计划”和自然哲学研究院所面临挑战的冰山一角。当林烁等年轻学者满怀激情地投入到更深层次的基础理论研究时,他们很快发现,横亘在面前的,不仅仅是思想观念的壁垒,更有资源匮乏、成果难显、社会认同度低等现实而严峻的困境。一场源于研究院内部、关乎基础科学存续与价值的 “呐喊” ,在巨大的压力下,不可避免地爆发了。
研究院成立半年后,一个阴雨连绵的下午。位于格致学院僻静一角的研究院小楼内,气氛低沉得如同窗外的天气。实验室里,仪器简陋;书房内,演算的草稿堆积如山,却难以得出令人振奋的结论。经费审批变得异常缓慢,户部官员对“看不见摸不着”的理论研究总是充满疑虑。更令人沮丧的是,外界甚至朝中部分官员,开始流传起嘲讽的言论,称研究院是“养着一群空谈玄理、耗费公帑的闲人”,远不如工造司铸造一门新炮或药石司研制一味新药来得实在。
这种无形的压力,让研究院内的年轻学者们倍感压抑和迷茫。他们怀揣着探索真理的热情而来,却发现自己仿佛置身于孤岛,辛勤的工作得不到理解,价值受到质疑。
这一日,研究院数学部的几位骨干,围坐在一盏昏暗的油灯下,面对着一道关于曲面几何的难题,已经苦思冥想了数日,进展甚微。疲惫和挫折感交织在一起。一位名叫陆明远的年轻算学博士,终于忍不住将手中的炭笔重重拍在桌上,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响声。
“诸位!”陆明远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激动,“我们在此耗费心血,演算这些虚无缥缈的图形符号,究竟有何意义?外面的人说我们是‘无用书生’,甚至连户部拨付的灯油钱都要克扣!看看工造司的‘盘龙五号’蒸汽机,即将正式下水,万众瞩目;药石司的新磺胺衍生物,又救治了无数边军伤兵。而我们呢?我们的成果在哪里?难道基础科学,就注定是这般寂寞、清贫,不为人知吗?”
他的话,如同投入静水中的石子,激起了众人心中的波澜。另一位学者也叹气道:“明远兄所言极是。陈院长(陈烁)为我们争取了这片天地,陛下也寄予厚望。可……可理论突破何其艰难!往往耗费数年,可能一无所获。长此以往,如何向朝廷交代?如何面对外面的风言风语?”
悲观和自我怀疑的情绪在房间里蔓延。就连一向坚韧的林烁,此刻也紧锁眉头,望着窗外连绵的雨丝,沉默不语。他脑海中回荡着周天仪等人的质疑,以及现实中遇到的种种困难。难道追求本源之理,真的错了?
就在这时,研究院的院正陈烁,身披一件半旧的官袍,冒着细雨悄然走了进来。他显然听到了刚才的议论,脸上没有责备,而是带着深切的理解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走到桌边,拿起陆明远拍在桌上的炭笔,又看了看铺满桌面的演算草稿,目光扫过每一张年轻而焦虑的脸。
“觉得委屈了?觉得前路迷茫了?”陈烁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力量。
陆明远低下头:“院长,非是晚辈畏难,只是……只是觉得憋屈。我们的工作,似乎……似乎无人需要。”
陈烁轻轻放下炭笔,走到窗前,指着窗外雨幕中隐约可见的格致学院主楼,以及更远处工造司高耸的烟囱。“你们看,”他缓缓说道,“主楼里的学子,在学习经史子集,明理修身,那是立人之本。工造司的工匠,在锻造利器,创造财富,那是强国之器。而你们,”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向在场的每一位学者,“你们在做什么?你们在探索支撑这‘本’与‘器’的‘道’!是万物运行之规律!”
他走到那块画满曲面几何符号的石板前,手指重重地点在上面:“明远,你可知,你现在演算的这看似无用的曲线方程,未来或许能帮助工造司设计出阻力更小的船体,让我寒川巨舰航速更快!林烁追寻的星空轨迹,未来或能让我水师在茫茫大海上定位丝毫不差!你们现在解不开的难题,或许正是下一代更强大机械、更精准仪器的钥匙!”
陈烁的语气激动起来:“工造司的每一处改进,药石司的每一次突破,其背后,都离不开最基础的数据测量、物质特性分析、数学计算! 没有你们夯实的基础,应用科技便是无源之水,终将枯竭!奥伦特为何强大?不仅仅因其船坚炮利,更因其在算学、格物原理上数百年的积累!我寒川若只想模仿,不想超越,终将受制于人!”
他环视众人,声音沉痛而恳切:“我知道你们难!理论研究的冷板凳,不好坐!要耐得住寂寞,顶得住压力!但你们要记住,你们今日之呐喊,非为个人荣辱,而是为寒川科技之未来发声!是为那尚未诞生的、更伟大之应用,奠定不可动摇之基石! 这份功业,或许不显于当下,但必将彪炳于千秋!”
陈烁的这番话,如同一股暖流,注入年轻学者们冰凉的心田。陆明远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了光芒。林烁紧握的拳头也缓缓松开,目光变得坚定。
“院长,我们明白了!”林烁站起身,声音铿锵,“基础科学,乃‘于无声处听惊雷’!纵使世人今日不解,我辈亦当砥砺前行!”
“对!我们不能放弃!”其他学者也纷纷振作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