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的科技化转型,如同一条奔腾的河流,冲刷着旧有的河床,不可避免地与沉积已久的传统观念发生激烈的碰撞。寒川帝国在林牧之的强力推动下,科技之树日益枝繁叶茂,新的生产方式、法律制度乃至教育内容,不断渗透到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然而,数千年来形成的价值观念、思维习惯和伦理体系,并非一朝一夕所能改变。当冰冷的机械逻辑、精确的数学计算、基于实证的格物之学,迎面撞上温情脉脉的宗法伦理、模糊的整体思维以及尊古崇圣的文化惯性时,冲突便以各种形式爆发出来,其激烈程度,有时甚至超过刀兵之争。
这场碰撞,在医疗领域尤为尖锐和典型。
寒川药石司在首席医官华棠及其侄女华苓的带领下,凭借磺胺的神奇疗效和初步建立的微生物学说,在治疗创伤感染、瘟疫防治方面取得了辉煌成就,赢得了军中和民间的广泛赞誉。然而,当他们试图将这套基于“格物实证”的新医学体系,向更广泛、更传统的疾病治疗领域推广时,却遇到了巨大的阻力。
问题的焦点,集中在太医院。太医院汇聚了天下名医,其正统医术源远流长,以 《黄帝内经》、《伤寒杂病论》 为圭臬,讲究“阴阳平衡”、“五行生克”、“辨证施治”,体系博大精深,但也掺杂着一些玄学色彩和经验主义。华棠依据微生物理论和化学分析,提出对某些流行病症(如肠瘟、肺痨)的病因应重新界定,治疗方案应更多依赖提纯的药物成分和严格的卫生隔离,而非传统的“调和阴阳”、“以毒攻毒”之法。
这一下,如同捅了马蜂窝。以太医院院使孙思邈(与古代医圣同名,乃当代医家泰斗)为首的一批老太医,对此反应极为激烈。孙院使年过七旬,德高望重,门生故旧遍布天下。他在一次太医议事会上,当着华棠的面,拄着拐杖,痛心疾首地斥责:
“华棠!尔等倚仗磺胺之效,便欲否定千年医道乎?人之疾病,源于天地之气、七情六欲、脏腑失调,岂是区区‘微虫’可尽概?只见树木,不见森林!尔等解剖尸体,窥探微观,实乃亵渎先人,有违天和!用药只求成分猛烈,不顾患者体质虚实、气血盛衰,此非救人,实为戕害!”
华棠试图解释:“孙院使,晚辈绝非否定先贤智慧。然,格物之学已证实,许多疫病确有特定病原,若能针对病原用药,辅以扶正,疗效更速。譬如肠瘟,若只调气血,不清病原,终是徒劳……”
“荒谬!”孙院使打断她,情绪激动,“老夫行医五十载,活人无数,靠的便是这‘辨证’二字!同一病症,因人、因时、因地,用药皆有不同!尔等欲以一刀切之法,治万变之病,岂非胶柱鼓瑟?医者,仁术也!岂能沦为冰冷之匠艺?”
支持孙院使的太医们也纷纷附和,指责格致医道“刻板无情”、“背离医者仁心”,甚至有人暗中散布流言,称格致学院用尸体做实验是“伤天害理”,会遭报应。
这场争论迅速从太医院蔓延到朝堂乃至民间。许多信奉传统医道的文官上书,支持孙院使,认为寒川医术乃国粹,不可轻易废弃。民间更是议论纷纷,一些百姓对“显微镜下的虫子”致病之说将信将疑,对格致学院提炼的“白色药粉”心存畏惧,仍更信赖老郎中开的汤药和针灸。
冲突在一次突如其来的小儿痘疹(天花)疫情中达到了高潮。疫情在京城南郊爆发,迅速蔓延,患儿高烧、出疹,死亡率极高。太医院按照传统疗法,以清热解毒、透疹外出为主,但效果不佳,死亡枕藉。
华苓闻讯,带领药石司人员赶到疫区。她通过显微镜观察患儿的痘浆,确认了病原,并立即提出一套全新的防治方案:严格隔离病患,焚烧污染物,并用她正在研究的、基于牛痘的“人痘接种法” (早期疫苗雏形)为未感染的健康儿童进行预防接种。
然而,她的方案遭到了当地官府和民众的强烈抵制。当地县令惧怕承担责任,不敢采纳“标新立异”的方法。百姓们更是惊恐万分,认为“将病牛身上的东西种到人身上”是“妖术”,会引来更大的灾祸。一些士绅甚至组织起来,阻挠药石司的行动。
华苓在临时搭建的疫病棚区外,面对群情激愤的民众,心急如焚。她努力解释:“乡亲们!这痘疹是由一种极小的‘毒虫’引起,接种牛痘,可让人体提前产生抵抗力,是预防的良法!这是格物之实验证明了的!”
一个乡绅站出来,指着她骂道:“妖女!休得胡言!分明是尔等不敬鬼神,触怒上天,才降此灾祸!如今还想用这等邪术害人!快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