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众人依旧觉得匪夷所思,但大贤良师的话就是神谕。
原本的废品,竟被赋予了全新的价值。
最后一站,是水泥工坊。
这里最为混乱,地上到处是失败的灰色块状物。
一名工匠献宝似的捧来一块看起来最完整的“水泥块”。
“主公,这块最结实!”
张皓伸手接过,入手颇沉。
不料手一滑,那水泥块“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干脆利落地摔成了七八瓣。
工匠的脸色瞬间煞白。
张皓却不怒反笑,俯身捡起一块碎片,用力一掰。
“哈哈哈,无妨!无妨!”
他大笑道:“虽脆,但至少比泥巴捏的要结实多了!证明路子是对的!”
“记下来!此配比,石灰少了,黏土多了,脆性太大,需改进!”
他的笑声,驱散了所有人的紧张和沮丧。
在整个巡视过程中,贾诩的目光却偶尔会飘向人群中的几个角落。
那里,有几个手艺精湛的工匠,始终埋头干活,不与众人同乐。
他们的脸上没有喜悦,没有好奇,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麻木。
当周围人因“闷倒驴”而欢呼时,他们在检查工具。
当众人因“草纸”而震惊时,他们在清理废料。
他们的眼神,像一潭死水,偶尔荡起的涟漪,是压抑不住的仇恨。
……
夜。
议事大帐。
烛火摇曳。
“主公,”张宝和褚燕在争论,“如今燃料和人手都紧张,我看那造纸和水泥,纯属白费功夫,不如把力气都用在酿酒上,换成钱粮才是正经!”
张皓沉吟不语。
贾诩放下手中的竹简,缓缓开口:“酒,可快速变现,解燃眉之急,当为优先。”
“纸,关乎政令传达,文化传承,若能成,其利在千秋,当维持改进。”
“水泥,按主公的说法,此物若成,可修桥修路,修建水利,乃国之基石,当为长期投入。”
张皓闻言,豁然开朗,一锤定音。
“就按军师说的办!”
待张宝和褚燕领命离去,贾诩却并未离开。
他压低了声音,轻声道:“主公,袁家送来的那批人里,有几位手艺精湛却行事诡异的匠人。”
“依诩之见,这些人不宜放在一处,更不宜让他们接触核心工艺。”
“可将他们分派到不同工坊,做些无关紧要的活计,以观后效。”
张皓摆了摆手,有些不以为然。
“文和多虑了。”
“不过是些没了爪牙的丧家之犬,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咱这谷内,四十万忠心耿耿的教众看着,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贾诩见状,便不再多言,只是眼底的幽光,愈发深邃。
……
同一时刻,山谷外数十里的一处密林中。
一名袁军斥候,正向一位身着儒衫的文士低声汇报。
“……大人,那张角在谷中大搞兴建,又是酿酒,又是造纸,还弄什么‘水泥’,谷中数十万人,竟被他治理得井井有条,俨然一派兴旺之景!”
文士听得心惊肉跳,张角的发展速度,远超他的想象。
“还有一事……”斥候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小人听闻,近日冀州、乃至颍川的士林之中,都有流言在传……”
文士心中一紧:“何事?”
斥候凑到他耳边,一字一句地说道:
“传言说……欲救卢植卢尚书,需有三百名士子,在正旦之前,自愿入太行山,为黄巾教众启蒙授业一年。”
“若……若正旦之日,人数不足……”
“那只能说明卢尚书德行有亏,教出来的门生故旧皆是些贪生怕死之辈。”
“张角会在正旦那天,亲手送他上路。”
文士浑身一震,倒吸一口凉气。
他猛地抓住斥候的衣领:“消息从何处传出?!”
斥候吓得连连摇头:“查……查不出来,突然间出现的流言,所有人都知道了!源头……根本无从查起!”
……
子时。
万籁俱寂。
贾诩悄无声息地走进张皓的大帐。
他将一份写在粗糙草纸上的密报,轻轻放在了张皓面前。
上面只有寥寥数语,记录了“三百士子换卢植”的传言,已在整个北方士林中彻底扩散。
“主公。”
贾诩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带着一丝冰冷的笑意。
“饵,已经撒下去了。”
“如今,整个天下的读书人,都被我们架在了火上。”
“来,是背弃朝廷,附从逆贼,身败名裂。”
“不来,是坐视恩师大儒蒙难,不忠不义,沦为天下笑柄。”
张皓拿起那张粗糙的草纸,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草茎的颗粒感。
他没有说话。
帐外,是四十万信众安稳的呼吸声,他们丰衣足食,信仰纯粹而狂热。
帐内,他却仿佛已经听到了,那来自整个大汉士林阶层,被这道阳谋激怒后,所掀起的滔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