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抚了几下小女儿,王掌柜让大女儿和儿子带着小女儿下了车到路边等着。他大步走到王魏氏跟前,托着她的胳膊把她从地上拽了起来。一边说着:“赶紧的,柱子肯定没有追上之前那趟火车,怕是鬼子又跑了一趟火车看到柱子打马,直接把人杀了。你看看,这里离铁轨多近。古桥不能去了,镇上怕是也危险了。咱们赶紧回村里去。你去看好孩子们,我把柱子搬上车,把他带回去。”
王魏氏听了王掌柜的话,也不多言,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就转身去招呼孩子了。王掌柜看了一眼他婆姨现在灰尘和着血的脏脸,没说话。蹲下身子,双手环住柱子的胸膛,一用力,把柱子的上半身抬了起来。然后就这样在地上拖着,一路拖到了骡车边上,使了好几下劲儿,却总是差那么点意思,就是抬不上车去。
正当王掌柜想要自己先踩到车板子上,再把柱子拖上去的时候,就觉得柱子脚那头突然一轻,借着这股力道,王掌柜总算是把柱子安置在车板子上。原来是他婆姨回来帮忙了。他扭头看向孩子们,只见大女儿紧紧搂着小女儿,儿子也眼里含着一包泪,却依然一副保护的姿态站在姐妹身边。车板子上之前堆着的行李已经被孩子们齐心协力地推到了一边,正好空出了他这边。这时王魏氏轻轻地说了句:“得让他们习惯了。以后,怕还有得是这种事儿……”
王掌柜闭了闭眼,根本无力反对。因为心底里,他知道自己婆姨说得没错。这该死的世道……
继续赶车上路的一家人彻底沉默了。王魏氏抱着小女儿咬着牙,硬撑着使劲往前走。王瑞霞则拉着弟弟的手,两个孩子互相拖拽着跟在妈身后。王掌柜则是牵着骡子走在最前面。时不时回一下头,看看家人们,再看看车板子上的柱子。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不能就让柱子这样烂在路上。
走过一段的他们听到了身后远处传来的火车轰鸣声,一家人齐齐地扭头看过去,冒着黑烟和白气的火车正呼啸着驶来。王掌柜赶忙拽着缰绳要把骡车拽进路旁的小树丛。王魏氏见状也把王瑞芝放在了地上,赶紧跑上前去车板子后面推一把。王瑞霞和王瑞林也回过神来,跑上去帮他们妈一起推车。总算是一家人齐心协力,在火车开过来之前把骡车拽进了树丛里面。
现在官道儿离铁轨有一截了,王掌柜也不敢冒险探头出去查看。一家人屏住呼吸看着火车从远处的铁轨上驶过。虽然离得远,但是王掌柜其实还是能看到一些,那车头后面连着的车厢,都敞着,挤挤挨挨的,全是黄皮子鬼子。
后面的回程路,王掌柜发了狠,一个劲儿地赶着骡子往前走,孩子们在后面走得累的东倒西歪的也不敢说要休息,就连王瑞芝都在发现她妈抱着她走得喘的厉害的时候,挣脱下地自己跟在后面走了。一家子在天黑实在看不到路的情况下摸进了官道边上的村子里,敲了几家的门,才有一户人家隔着院门给他们指了一条通往村子另一边的五道庙的路。
一家人互相连推带拽的到了那早就荒废的小庙。庙的门板都不知道被卸去哪里了,但是也好过露宿野地。
王掌柜又走回刚才问路那家,出了点钱,买了些柴火和井水,就在庙门口生起了火堆。王魏氏默默地从车板子上的一个包裹里翻出来几张干面饼子,还有一个小瓦罐子。罐子里倒上水,架在了火堆上,面饼子则拿在手里,就着火堆烤了烤,一人分了一个。
几人沉默着吃着饼,又喝了点烧好的水。王掌柜让王魏氏从车板子上拿下来一床破被子,就这样带着三个孩子挤成一团,缩在墙角睡了。王掌柜则盯着那个小火堆出了神。从清河府逃出来之后,他就没有仔细想过日后该怎么办,只是一门心思地想要回到村子里的家。可是今天,惨死在路上的柱子却给了他一个巨大的打击。就算能回去村子里,他们能活得下来吗?
高泷县这边,杨绍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睡迷瞪了的少爷,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反应了好一会才想起来,自己现在已经是寄人篱下的状态了。
躺在炕上好一会,杨绍云都没动。身子绸缎面的棉被,焐得他都有些出汗了。外面天已经全黑了,院子里点起的玻璃罩子的马灯,那昏黄的灯光透过雕花窗格子上镶嵌的几小块玻璃照进屋子里,有一种别样的温暖。
然而杨绍云此时的心情和王掌柜没什么差别。他盯着那看起来确实比窗纸漂亮得多的玻璃,心里却止不住的发寒。姨母和姨丈今天一天说的话,都让他敏感地感觉到,自己的父亲怕是将自己托付给了姨母一家。那就说明,父亲自己其实心里也不清楚自己一家子能不能熬过这乱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