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掠过库车河时,龟兹城的城门口正举行着一场简朴的送别仪式。高仙芝身着崭新的绯色官袍,腰间佩着当年玄宗御赐的鱼袋,正与李倓执手道别。疏勒大捷后,西域局势初定,老将军奉诏回长安述职,将安西军事屯田的重任交给了刚从河西驰援而来的郭昕。“殿下,郭昕这孩子有乃父之风,治军严谨且通晓农务,军事屯田交给他,我放心。”高仙芝拍了拍李倓的肩膀,目光扫过城门外翻耕的田垄,“此去长安,我必向陛下力陈安西实情,求拨更多籽种与农具来。”
李倓望着高仙芝的驼队消失在东方驿路尽头,转身便见郭昕已穿戴整齐站在身后,一身银甲纤尘不染,手中捧着一本摊开的《屯戍令》:“殿下,龟兹、焉耆两处置营田使,我已将两地驻军分为五班,每班轮值五日,四班耕作一班戍守,既保防务又不误农时。”他指向田埂上正在示范犁地的士兵,“这些弟兄多是河北农家出身,教西域将士耕作正合适。”
龟兹城外的屯田区已热闹非凡。新翻的泥土散发着湿润的气息,田垄被划分得整整齐齐,每隔三丈便有一条灌溉水渠与库车河相连。郭昕亲自扶着曲辕犁,给几名西域籍士兵演示:“这犁铧是按中原样式改的,入地深且省力,犁的时候要跟着田垄走,别让土块压了种苗。”一名高鼻深目的士兵学着他的样子推动犁杖,虽动作生疏,却格外认真——他是前吐蕃战俘,如今分到了三亩水浇地,早已把这里当成了家。
民屯区的景象更为鲜活。郭清鸢穿着便于劳作的短褐,裙摆掖在腰间,正与于阗籍农妇古丽一起筛选麦种。她面前的竹筛里,饱满的河北麦种与西域耐旱的粟米被分置两侧,旁边还堆着几袋沙枣树苗。“古丽嫂子,这麦种泡过温水催芽,种的时候间隔五寸,盖土不要太厚。”郭清鸢抓起一把麦种塞进古丽手中,“朝廷免两年赋税,第三年也只收三成,种得好,冬天就能给娃做白面馒头。”
古丽的丈夫去年死于吐蕃劫掠,如今带着两个孩子相依为命。她捧着沉甸甸的麦种,泪水落在粗糙的手背上:“王妃娘娘,去年这时我们还在躲吐蕃人,如今竟能安稳种地,都是托大唐的福。”不远处,陈三正蹲在田埂上,给一群少年讲解选种的诀窍。这位河北老兵的脸被晒得黝黑,指着竹筛里的空瘪麦种说:“这种浮在水上的不能要,种下去也长不出好苗。你们看这粒,饱满有光泽,这才是好种。”
休息的间隙,陈三从怀中掏出一封叠得整齐的家书,信纸边角已被磨得起毛。他小心翼翼地展开,儿子稚嫩的笔迹跃然纸上:“爹,家里种的河北新麦收了千斤,娘说留了一斗最好的,等您回来蒸馒头。官府说西域安定了,明年就能通驿车,娘要给您寄新做的布鞋。”陈三摩挲着“千斤”二字,眼角泛起泪光,转头对围坐的少年们道:“看见没?守好西域的田,就是守好家乡的粮囤。咱们在这多种一斤粮,长安的百姓就少受一分苦。”
屯田的蓬勃发展,离不开军备的坚实保障。龟兹城西的兵器工坊内,叮叮当当的锻造声此起彼伏,三十名铁匠光着膀子挥锤,火星溅在墙壁的毡布上,烫出一个个小黑点。工坊角落堆着小山似的铁器——那是从大食军缴获的弯刀、铠甲,还有吐蕃军遗留的铜制箭镞,如今都被熔炼成打造农具和兵器的原料。
李倓正拿着一把刚锻造好的陌刀端详。这改良型陌刀比传统样式短了半尺,刀身采用大食的折叠锻打工艺,刀刃泛着青幽的寒光,刀柄裹着防滑的骆驼皮,更适合安西骑兵在戈壁中挥舞。“重量减轻三成,劈砍力度不减,”负责锻造的铁匠头李铁匠得意地说,“按殿下的法子加了吐蕃铜料,刀身不易生锈,就算泡在库车河的水里也不怕。”
工坊另一侧,几名工匠正在组装“建宁弩”。这是李倓结合安西多戈壁、风沙大的地形特点设计的新武器,弩身比普通弩箭加长两寸,采用桑木与牛角复合制成的弓臂,射程可达三百步,比制式弩箭远出五十步。弩箭尾端加装了从于阗采购的羽毛尾翼,能有效抵消风沙影响,保持射击精准。“试射看看。”李倓下令,工匠立刻架起弩箭,对准百米外的稻草人,扣动扳机的瞬间,弩箭如流星般射出,穿透稻草人后仍钉进地里半寸,箭羽在风中微微颤动。
“有了这建宁弩,戍堡的弟兄们守关更有底气了。”郭昕的副将匆匆走进工坊,递上一份文书,“疏勒传来消息,互市重启第一天就来了三十支商队,郭王妃和阿依慕姑娘让殿下过去主持开市仪式。”李倓放下手中的弩箭,眼中闪过笑意——丝路复苏的速度,比他预想的还要快。
疏勒互市设在城南的麻沟河畔,原本荒废的空地被圈起丈高的夯土围墙,入口处立着“互市监分署”的木牌,牌上刻着大唐的龙纹与于阗的卷草纹,彰显着两地的紧密联系。郭清鸢与阿依慕正并肩站在木牌旁,前者手中捧着《互市章程》,后者则用粟特语和于阗语向商队首领们解释规则,两人一主内一主外,配合得极为默契。
“沿用黎州茶马互市的规矩,”郭清鸢对围拢的吏员们强调,“粟特商队的宝石、玉石抽税一成,蜀地茶商的茶砖抽税半成,回纥的战马按等级定价,由互市监统一登记造册。税款分作三用:一成充军饷,一成修驿路,一成用于屯田水利。”阿依慕则走到一群于阗商人面前,指着身后的卫兵道:“你们放心,凡在互市交易的商户,都由唐军和于阗军共同保护,再不会有吐蕃人劫掠的事发生。”
互市场内早已人声鼎沸,各色口音的叫卖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曲独特的丝路交响。粟特商人的驼队刚卸下沉甸甸的货囊,红宝石、蓝宝石被盛在铜盘里,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引得围观者阵阵惊呼;来自蜀地的茶商掀开布篷,浓郁的茶香立刻飘散开来,西域牧民纷纷围拢过来,用羊皮和马匹换取茶砖——在干燥的西域,茶叶是解腻助消化的珍品,价比黄金。
“阿术郎君,可算盼到你了!”一名留着络腮胡的粟特商人快步上前,握住阿术的手。如今的阿术已褪去往日的青涩,身着唐军制式皮甲,腰佩李倓赏赐的弯刀,肩上扛着“安西互市通译”的木牌,负责联络粟特商队。他是康国遗民,精通粟特语、汉语和于阗语,成了商队与唐军之间最可靠的桥梁。
“沙普尔大叔,这次带来的货不错。”阿术笑着拍了拍商人的肩膀,目光扫过货囊上的联珠纹标记——这是粟特商队的安全标识。沙普尔压低声音,从怀中掏出一卷羊皮地图:“这是你要的大食商栈分布图,从疏勒到怛罗斯的所有据点都标清了。另外,我还带了二十峰骆驼的葡萄干,都是你说的那种甜度高的,给弟兄们当军粮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