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声在死寂的空间里炸开,又被更庞大的噪音吞没。
纯白撞上淡青的刹那,没有声音。
或者说,声音来得太迟——先看见的是那片区域的光线猛地往内一收, 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嘬了一口。
紧接着才是“嗤啦”一声,又薄又利, 像撕开一大匹冻硬了的绸子。
牧尘感觉有只无形的手,摁着他胸口,把他整个人往后掼。
他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后背就砸在那种软中带硬的基底上,弹了弹, 又摔实了。
喉咙一甜,他张嘴想咳,呛出来的却是一股带着铁锈味的、温乎乎的东西, 沿着下巴往下淌。
他没管,用胳膊肘撑着,支起上半身,抬头看。
撞中心那儿,一团乱。
那点原本细细的乳白色光晕,这会儿像是烧红了的铁水,死死咬在淡青光团上,边沿“滋滋”地冒着看不见的烟。
淡青光团被烫得直哆嗦, 像块掉进开水里的猪油,表面咕嘟咕嘟鼓起一个又一个拳头大小的泡,每个泡里都映出张人脸——有的眉眼清朗,有的阴郁孤僻,有的痛苦得龇牙咧嘴——人脸刚成形就啪一声碎掉,另一个泡又鼓起来。
牧尘怀里那封残信,纸页抖得跟打摆子似的,哗啦啦响。
冰凉的感觉从指尖往胳膊上爬,冻得他指节发僵。他好像听见有人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哭,又好像没有,只有一种钻心的、空落落的疼, 从骨头缝里往外渗。
就在这时——
“呃呃……啊啊啊——!!!”
一声根本不是人能发出的嚎叫,从光团最深处炸了出来。声音又尖又哑, 像被踩住脖子的野猫在石头上磨爪子。
淡青光团猛地一缩,缩得只剩个拳头大,紧接着又像吹气似的膨胀开,显出个人形来。
瘦,瘦得厉害,肩膀塌着,脖子伸得老长,整个人透着一股子常年不见太阳的、蔫了吧唧的灰败。
可他那双眼睛——如果能称之为眼睛的话——里头烧着两团混乱的火,又慌又怕,像是半夜做噩梦被吓醒的小孩,分不清梦里梦外。
他两只手掐着自己太阳穴,指甲(或者说魂体的边缘)抠进去,喉咙里嗬嗬地响,像破风箱在拉。
“不……不是我……”他摇着头,语无伦次,“我是陈砚青……我是……不!不对!” 后面几个字是吼出来的,声音劈了叉。
话匣子一开,就关不上了。零碎的词句、画面、带着霉味的记忆,倒豆子似的往外泼:
“……算命的说……命硬……克亲……”
“……老宅……西厢房……冷……只有墙上的影子陪我说话……”
“……王伯也死了……他们看我的眼神……像看一块烂肉……”
“……凭什么……他什么都有……砚青……砚峰……我就只配是他名字后头一座见不得光的山?”
“……那年雪真大啊……我以为我要冻死在外头了……是她……那个卖绣品的姑娘……她递过来的铜钱……手心是烫的……”
“……可她后来……为什么……为什么只对着他笑?!”
“……是我……那天晚上……”他声音陡地压下去,变得又轻又毒,像小孩躲在被窝里诅咒。
“……是我骗他……说爹在前厅急找……他去了……我……我没想害她真的这么傻……我……我就是不想让她去见他……就想让他们也见不成……一次……就一次……”
他魂体抖得更厉害了,淡青的光芒急闪,边沿窜出几缕细细的、黑色的火星子。
“……我没……没想到她直接跳了河……”这话轻得几乎听不见,可他整个人都蜷了起来,像被这句话烫着了。
“……他回来……找不着人……就病了……一天天瘦下去……眼里的光灭了……他们都说他是伤心……只有我知道……是我……是我把他支开的……”
“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
最后这声嘶吼,扯破了他最后一点伪装,也扯碎了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