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熄灭的光(1 / 2)

天刚蒙蒙亮,张秀就听见外屋窸窸窣窣的动静。

她躺着没动,眼皮沉得很。昨晚那顿饭吃得她心口像堵了块湿抹布,又闷又沉,一宿都没睡踏实。

耳朵却支棱着,听着外头的响动。

没有往常那种“妈——我要吃油条!”的嚷嚷声,也没有踢踢踏踏跑过来的脚步声。就听见书包拉链“刺啦”一声轻响,然后是铅笔盒开合的“啪嗒”声。

过了好一会儿,牧晨才背着书包走出来。

孩子眼睛有点肿,眼皮耷拉着,小嘴抿得紧紧的。他走到门口,又折回来,踮着脚从枕头底下摸出个什么东西——是那颗玻璃弹珠,哥哥去年过年时送给他的,他一直当宝贝藏着。

弹珠在晨光里泛着浑浊的蓝绿色,里头还有道小小的裂纹。牧晨盯着看了几秒,然后很小心地把它塞进了铅笔盒的夹层里,又用手按了按,像是怕它跑出来。

整个过程安静得有点吓人。

张秀躺在里屋,手指把被角攥得死紧。

向志学送牧晨上学。

往常这段路,孩子总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今天却闷着头走路,两只脚踢着地上的小石子,一颗一颗,踢得老远。

走到校门口那条胡同口,牧晨突然停住了。

他没抬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爸爸……”

“嗯?”

“哥哥是不是……”孩子吸了吸鼻子,“是不是真的不想我?”

向志学心里“咯噔”一下。

牧晨抬起头,眼睛红红的,里头的水光晃啊晃的:“他是不是更喜欢乡下……不喜欢我了?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最后三个字,带着哭腔,颤巍巍的,像根针,直直扎进向志学心窝子里。

向志学蹲下身,一把将孩子搂进怀里。牧晨的身子小小的,软软的,在他怀里轻轻发抖。

“胡说八道!”向志学的声音沉沉的,却很有力,一下一下拍着孩子的背,“哥哥是要跟着程爷爷学本事,学好了本事,将来……将来才能保护你啊。”

他顿了顿,把孩子的脸扳起来一点,看着他的眼睛:“你记不记得,之前你从树上掉下来的时候,是你哥拼命救你的。”

向志学的声音越来越稳,每个字都咬得清清楚楚:“你哥对你,那是掏心掏肺的好。他心里头,一直想着你。”

牧晨眨巴着眼睛,眼泪“吧嗒”掉下来一颗:“真的吗?”

“那当然!”向志学用力点头,拇指抹掉孩子脸上的泪,“爸爸什么时候骗过你?”

课间操的时候,太阳出来了。

牧晨躲在教学楼后面的墙角,把玻璃弹珠抠出来,摊在汗津津的掌心。

他挪到教室窗边,把那颗珠子举到初升的太阳底下。

阳光刺得他眯起眼,弹珠里的浑浊蓝绿色像化不开的脓,中间那道裂纹,在强光下变成一条狰狞的黑缝,几乎要把珠子劈成两半。

同桌小胖跑过来,凑近瞅了瞅:“咦,这弹珠你还在玩啊?你哥送的吧?他啥时候回来?上次他说回来教我打弹珠的……”

牧晨没吭声。

他猛地攥紧手心,弹珠硌得掌心生疼。然后一转身,头也不回地跑开了,把小胖晾在原地,一脸懵。

妈妈昨晚那句话,像根生锈的钉子,扎在他心里最软的地方。爸爸说得再好听,那根钉子还在那儿,一动就疼。

下午放学,牧晨没跟往常一样去找小伙伴跳皮筋。

他背着沉沉的书包,坐在家门口的水泥台阶上。

台阶被太阳晒了一天,坐上去还有点温乎气儿,但他觉得心里头凉飕飕的。

他就那么坐着,胳膊肘撑在膝盖上,两手托着腮,眼睛直勾勾盯着巷子口。

张秀拖着几乎僵直的腿把三轮车蹬进巷子,天已经擦黑了。

她老远就看见家门口浓黑阴影里,蜷着小小一团身影,孤零零的。

车轮子碾过石板路,发出“咯噔咯噔”的闷响,那孩子也没回头。

张秀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酸又软。她把车停好,走过去,伸手想摸孩子的头。

手还没碰到头发,牧晨突然往旁边一歪身子,躲开了。

张秀的手僵在半空,手指微微蜷了蜷。

“妈妈。”牧晨没抬头,声音小小的,闷闷的,“我想……给哥哥打个电话。”

张秀喉咙一紧。

她看着孩子低垂的后脑勺,那撮翘起来的头发在晚风里轻轻晃。她想说“好”,想说“妈带你去打”,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硬邦邦的一句:

“你哥哥在跟着程爷爷学医,忙得很。别……别打扰他。”

说完,她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进了屋,门“吱呀”一声关上,把暮色和孩子都关在了外头。

她没看见,在她转身的刹那,牧晨一直低着的头,终于抬了起来。孩子眼睛里那点从早上撑到现在的、微弱的光,彻底熄灭了。

向志学加了个小班,回来得晚了些。

刚拐进巷子,就看见自家门口台阶上那团小小的黑影。

暮色浓了,孩子几乎要和阴影融为一体,只有书包上反光条,偶尔被路过车灯照到,亮一下。

向志学心里头那点难受,一下子涌了上来。他快走几步,在牧晨面前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