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海厂长昨日那不容置疑的通告,如同一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王德成几人心底掀起了惊涛骇浪。
一夜辗转,天光未明,几道身影便如同暗流般不约而同地汇入尚在沉睡的厂区,缩进王德成那间逼仄的办公室。
门窗紧闭,将渐亮的天光与初春的寒意一同隔绝在外。一盏昏黄的孤灯在缭绕的烟雾中摇曳,将几个晃动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如同幢幢鬼影。
廉价的烟卷一支接一支燃起,青灰色的烟霭在低矮的顶棚下盘旋、缠绕,像挥之不散的愁绪,笼罩着几张惊疑不定的面孔。
他陈海……真舍得这么干?连脸皮都不要了? 一个干涩的声音划破沉寂,带着难以置信的震颤,就不怕把自己也拖下水?这……这简直是同归于尽!
王德成指间的烟灰无声跌落。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在烟雾后游移不定。沉住气。他强自镇定,但声音里泄出一丝虚浮,就算他敢认,我们也能把水搅浑。别忘了,……这顶帽子,始终是他的软肋,也是我们的利器。
他深吸一口烟,仿佛要借此压下心头的慌乱。只要我们咬死他向志学最终毕竟改了图,就是立场不坚定,再加上他老婆在外面搞投机倒把,这盆污水,就没那么容易洗干净!
话音未落,他捻着烟蒂的指尖却不由自主地轻颤起来。他太熟悉那个向来权衡利弊、爱惜羽毛的陈海了。
此刻竟要行此破釜沉舟之举,只能说明——局势已然彻底失控!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蛇,缠绕上他的心脏。
……
上班的广播准时响起,尖锐的号声撕裂了清晨的薄雾,也唤醒了沉睡的厂区。
工人们揣着手,呵着团团白气,像一股股溪流,陆陆续续汇入那座被戏称为的简陋空房。
四面墙壁斑驳,残留着不同时代的标语痕迹,几扇破窗用木板歪歪斜斜地钉着,依旧挡不住钻骨的寒风,但屋内却因黑压压的人头攒动而蒸腾起一股混杂着烟草、体热和廉价雪花膏的浑浊热气。
人们三五成群,交头接耳,声音嗡嗡地汇聚成一片嘈杂的海洋。
话题离不开年前厂子红火时发的奖金,过的好年,但更多的焦点,则带着一种混合着好奇、审视与莫名兴奋的复杂心态,牢牢锁定在那个身处风暴中心的名字——向志学。
听说了吗?今天这大会,就是为姓向的开的!
哼,我看是批斗大会吧?他还有脸来?
也说不准,陈厂长一直挺赏识他那两把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