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杯里的热水一饮而尽,那股暖流从喉咙直坠到胃里,却似乎暖不透满腹的冰凉。他看向妻子,眼神里充满了迷茫:“秀儿,你说……我该怎么选?”
张秀沉默了片刻。院子里只有风过的声音。她抬起头,目光在夜色中显得异常清亮和坚定。
“志学,”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像小石子投入冰封的湖面,“人活在世上,不能言而无信。陈海有千般不好,但他这份雪中送炭的情,咱们得记着,得认。市委那边再好,那是人家的情分,不是咱们背信弃义的理由。”
她往前凑了凑,握住他另一只冰凉的手,用力攥紧,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再说了,我相信你的手艺!你的技术是实打实的,在哪儿都饿不着!乡镇企业是苦,是累,是没那名头响亮,可路子是自己一拳一脚闯出来的,心里踏实!”
她的语气愈发沉稳,带着一种向志学从未听过的、当家主事般的决断力:“咱们还年轻,苦点怕什么?我这边也寻思好了,开春就把小摊支起来。你靠技术,我靠勤快,咱们俩一起使劲,我就不信,这个家,它能塌了!”
妻子的话,像一道强光,瞬间驱散了向志学心中的迷雾与阴霾。他反手紧紧回握住她粗糙却温暖的手,喉咙有些哽咽。
“陈海说……工资能给到红星厂的两倍,”他低声补充着现实的考量,声音却已然坚定了许多,“估摸着一月能有一百二,还说干得好,年底或许有分红。”
“一百二……”张秀在心里飞快地盘算了一下,眼神更亮了些,“够了!足够咱们开销,还能给妈和尘娃多寄些!志学,去吧,就认准这条路走下去!”
所有的犹豫,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向志学重重地点了点头,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再次看了一眼那张名片,然后郑重地、缓缓地将其对折,小心翼翼地放进衬衫内里的口袋,紧贴着心脏。这不是留作备选,而是珍藏一份来自他人的赏识与善意,一份珍贵的人脉。
他揽住妻子的肩膀,两人一同回到屋里。
里屋炕上,两个儿子睡得正香。牧晨的小手露在外面,攥着千柳送的那颗彩虹弹珠;牧尘则侧身向着里面,呼吸均匀。橘黄的灯光温柔地笼罩着他们恬静的小脸。
向志学站在炕边,静静地看了许久。那股因下岗而生的惶惑与失重感,此刻被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和前所未有的力量所取代。
那个将“铁饭碗”奉若圭臬、循规蹈矩的向志学,确实已经留在了昨日的风雪里。
如今站在这里的,是一个为了守护家庭、践行承诺,敢于在时代的浪潮中驾驭风浪、掌舵前行的男人。前路或许依然坎坷,但此刻,他心中唯有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