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鸡鸣三遍,天光透过神木枝叶,把暖金色的斑点洒进小屋时,牧尘睁开了眼睛。
这一次,他的眼神是清的。
虽然还带着大病初愈后的些许倦怠,眼底那层灰翳却淡了许多,不再是昨日河边回来时那种空茫茫、找不到焦点的模样。
他眨了眨眼,认出头顶熟悉的房梁,鼻尖钻进清晨特有的气味——混着草木清露和远处人家灶膛里飘来的、一丝若有若无的柴火烟味。
他吸了口气,胳膊肘撑着床板,慢慢把自己支了起来。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守在外间几乎一夜未合眼的向奶奶和程大夫心头猛地一跳,随即涌上的是难以言喻的宽慰。
程大夫几步跨到床边,手指已自然地搭上牧尘的腕脉,凝神细察片刻,紧绷的嘴角终于松弛下来,甚至带上了一点极淡的、如释重负的弧度。
“脉稳了。”程大夫收回手,看着牧尘,话里带着后怕,也藏着严厉,“虚还是虚,可那股子要命的躁气总算压下去了……你小子,命够硬。”
牧尘没接话,目光转向旁边。向奶奶就站在床尾,眼眶通红,嘴唇哆嗦着,像是攒了一肚子话,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轻轻叫了一声:“奶奶。”
这一声,像是抽掉了向奶奶脊梁里最后一点支撑的力气。
她猛地扑过来,枯瘦的手臂一把将他搂住,搂得死紧,瘦削的肩膀无声地耸动着。
过了好一会儿,才从喉咙深处挤出一点压得极低的哽咽。
牧尘没动,任由她抱着,半晌,才抬起手,有些笨拙地拍了拍老人佝偻的、微微颤抖的背。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向奶奶松开他,用袖子胡乱抹着脸,声音瓮瓮的,“灶上温着粥,程大夫熬的,奶奶给你端去。”
看着老人匆匆出去的背影,程大夫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这次……凶险是凶险,倒也不全是坏事。神魂被磋磨过一道,有些地方反倒通透了。只是底子亏得厉害,得细细地养,急不得。”
牧尘点点头。
他自己也有感觉。身体还是虚软,使不上劲,可心口那块沉甸甸的“空”,好像被一夜饱足的睡眠和别的东西悄悄填实了一些。眉心那点阴凉还在,却不刺骨了。
更奇的是,此刻窗外的鸟叫、树叶的沙沙声,甚至粥将沸时米汤翻滚的细微响动,都异常清晰地钻进耳朵里。
世界和他之间那层隔膜还在,却薄了,透了,一些活生生的气儿正丝丝缕缕地渗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