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合马虽是武将,但却是文官出身,汉话极好,谈吐之间颇有章法。
“方丈大师。”走到一处古柏之下,阿合马停下脚步,抬头望着那遮天蔽日的树冠,忽然感叹道,“这树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回大人,这株柏树乃是唐时所植,已有五百载树龄。”天鸣方丈答道。
“五百年,不容易啊。”阿合马拍了拍树干,“只是这树虽大,若是根底下的土松了,怕是也经不起大风大雨。”
天鸣方丈心中一动,知道正题来了。
他不动声色,淡淡道:“老树根深蒂固,只要心不动,风雨又有何惧?”
阿合马笑了笑,转过身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天鸣。
“方丈此言差矣。如今这季节交替。南边停,北边吹。这嵩山虽高,也挡不住北风呼啸啊。”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南宋没戏了,蒙古才是大势所趋。少林寺若是识相,就该早点找好靠山,别跟着南宋那艘破船一起沉了。
天鸣方丈双手合十,低眉顺目:“出家人不打诳语,亦不观风向。贫僧只知晨钟暮鼓,青灯古佛。至于风从哪边来,那是老天爷的事,非人力所能及。”
这就是软钉子了。
少林寺不站队,不表态,你们打你们的,别来沾边。
阿合马眼中闪过一丝阴霾,但很快掩去。
“大师是高人,但也得为这一寺僧众的香火着想。”阿合马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身后那群武僧,“若是没了施主布施,这佛祖的金身,怕是也要蒙尘啊。”
“阿弥陀佛,佛在心中,何须金身。”天鸣方丈油盐不进。
两人在那儿打机锋,尹克西和尼摩星却没那个耐心。
这两人眼珠子骨碌碌乱转,四处打量着少林寺的地形,尤其是往后山方向瞟。
李莫愁则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只是偶尔目光扫过那些巡逻的武僧,心下暗自盘算。
……
日上三竿。
藏经阁。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伴随着长吁短叹。
觉远回来了。
他手里提着那个大水桶,肩上搭着块抹布,整个人像是被霜打的茄子,蔫头耷脑。
一进二楼,看到满地的狼藉,还有那破了个大洞的屋顶,觉远那张苦瓜脸更是皱成了一团。
“造孽啊……真是造孽啊……”
觉远放下水桶,心疼地捡起地上散落的几页残卷,眼圈都红了。
“好好的一本《俱舍论》,封皮都踩烂了……这本《大日经》,怎么多了个脚印?哎哟,这要擦到什么时候去……”
他一边碎碎念,一边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收拾着残局。
叶无忌从角落里走出来。
“大师,你回来了。”叶无忌一脸关切,“前山的事忙完了?”
觉远抬头看了他一眼,叹气道:“忙完了。那帮当官的真难伺候,地要擦得能照出人影,稍微有点灰就要骂人。小僧这把老骨头都要散架了。”
说完,他又看着这满目疮痍的藏经阁,悲从中来。
“这又是遭了什么劫数啊!小僧才离开一晚上,这地方怎么就跟被牛犁过一样。”
叶无忌把手里的经书放在桌上,歉然道:“都怪贫道学艺不精,未能护住此地周全。昨夜那恶僧武功实在太高,贫道拼尽全力,也只能勉强将他惊退,却还是让他毁坏了不少典籍。”
觉远摆摆手,是个明白人:“道长莫要自责。无色师兄都跟小僧说了,那贼人连罗汉堂首座都拦不住,道长能保全性命已是不易。这都是命数,命数啊。”
他爬起来,拿起抹布,开始一点点擦拭书架上的灰尘。
动作虽然笨拙,却虔诚无比。
叶无忌看着他忙活,状似无意地问道:“大师,昨夜那贼人还是盗走了一本书。贫道心中愧疚难安,不知那是本什么书?若是寻常经卷,贫道日后定当寻来补上。”
觉远手上的动作一顿。
他回过头,神色有些古怪,似是惋惜。
“其实……也不算什么要紧的经书。”
觉远挠了挠头,“那贼人在这一层翻得乱七八糟,连七十二绝技的本子都没正眼瞧一下,最后却偏偏拿走了一本放在角落里的杂书。”
“哦?”叶无忌心中一动,“杂书?”
“是啊。”觉远叹道,“那是一本《金匮断续方》。那本书放在那儿都有几十年了,字迹模糊,也没什么人看。小僧记得,那里面大半都是些接骨疗伤的偏方。”
接骨疗伤?
叶无忌脑中灵光一闪,昨夜火工头陀那双青黑色的脚踝,还有他那佝偻的背影,瞬间浮现在眼前。
“大师可记得,那医典里具体记载了什么方子?”
觉远想了想,道:“其他的倒也罢了,大多是些寻常草药。唯独最后一页,记载了一种极为霸道的接骨圣药,名字有些怪,叫什么……黑玉断续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