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远征舰队那壮怀激烈的启航场面仿佛还在眼前,港口万人空巷的欢呼声似乎仍在耳畔回响。
但当送行的硝烟散尽,庞大的舰队化作海天一线上渺小的黑点,最终彻底消失在东方的晨曦中后,现实的问题便如同退潮后裸露出的礁石,冰冷而坚硬地摆在了清漓面前。
御书房内,烛火通明。清漓揉着发胀的太阳穴,面前御案上堆积如山的,不再是捷报或开拓蓝图,而是户部尚书呈上来的、一份比一份更显“骨感”的财政奏报。
“陛下,”陈尚书的声音依旧冷静,但眉宇间难掩忧色,“‘旭日’舰队建造、装备、人员开拔银,以及后续至少半年的粮饷补给,已耗去国库岁入近两成。美洲金矿虽已见砂金,然远水难解近渴,运输损耗、提炼成本,目前尚是投入大于产出。马六甲方向,虽一战定鼎,然后续设立商站、补给点,维持舰队常态化巡逻,亦需持续投入。”
他顿了顿,翻开了另一本账册:“加之去岁北狄、西戎之战,军费耗糜甚巨。而国内,陛下力主推行之三大基建——全国主干路网、电报线路试点、天津及沿海港口扩建,皆是吞金巨兽。虽有皇业司名下之水泥、玻璃、日化等工坊利润,以及琉球省银矿之补充,然……国库存银,已降至近年新低。若再无新的大宗进项,至多支撑到年底,诸多项目恐将难以为继。”
清漓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吁了口气。她当然知道步子迈得大,容易扯着……嗯,国库。
之前是凭借着一股锐气和战争的红利在往前冲,如今开拓的摊子彻底铺开,各处都伸着手要钱,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窘境,终究是躲不掉了。
“开源节流……”清漓喃喃自语,“节流?路能不修了吗?电报能停了吗?海军能不给饷吗?美洲能放弃吗?”答案显然都是否定的。这些都是她奠定帝国未来的基石,哪一块都不能动。
那么,目光就只能回到“开源”上,回到帝国最传统、也本该是最庞大的税收来源上。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舆图上划过,最终,落在了那片膏腴之地——江南。
“江南……”清漓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几年前,她还是平南王府那个“惫懒”的郡主,跟着三皇兄司徒清扬远赴江南,明察暗访,掀开了江南盐课贪腐案的冰山一角。
那一次,他们抓到了私盐枭首,追回了部分赃款,看似破了案,但事实上那些贪官一个都没抓到,还折进去一个巡抚,如今当初那个巡抚之子还在海外为她效力呢。
同时,清漓心里也清楚,那次的险胜,更像是一场针对特定目标的“外科手术”。
庞大的盐政体系,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如同深藏地下的暗河,表面的冰层被凿开一角后,底下的水流依旧在旧官僚、地方豪强、甚至……可能还有朝中某些势力的默契下,按照原有的轨迹奔腾不息,继续悄无声息地侵蚀着帝国的税基。
她登基后,不是没想过彻底整顿江南。但先是北狄叩关,后是海外发展,一连串的大事让她无暇他顾。
而且,她也曾尝试过下达一些旨在提高效率、堵塞漏洞的政令,但效果寥寥。
那些政令要么如同泥牛入海,到了地方便没了下文;要么就被地方官员用各种“因地制宜”、“体恤民情”的理由,改得面目全非,阳奉阴违。
“朕的旨意,难道只在京师和朕直接掌控的几处有效吗?”一股无名火在清漓胸中窜起。
她意识到,问题不仅仅出在税收本身,更出在帝国的治理体系上。
她的权威,她的意志,根本无法有效地贯彻到帝国的每一个角落。
究其根源,在于她并未真正掌握全国的武力——军队。
除了京营以及她倾力打造、由兄长司徒清羽直接掌控的海军,帝国广袤疆土上的其他武装力量——各地的绿营、镇戍兵,其将领的任免、粮饷的供应,很大程度上依旧依赖于旧有的官僚体系和地方督抚。
这些军队,与其说是国家的军队,不如说是督抚的军队,甚至是地方豪强的看家护院。
指望他们去严格执行触动地方根本利益的税收新政?无异于痴人说梦。
“政令难出京师……”清漓咀嚼着这句话,嘴角泛起一丝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