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格物院门前的“技术考核”不同,分配到皇家银号实习的宗室子弟,面对的则是另一种无形的战场——人心与利益的博弈。
司徒文康 便是其中之一。他是远支宗室,父母早亡,家产被族中叔伯侵占大半,留给他的只有一个空头宗室名号和几亩薄田。
他自幼看尽人情冷暖,练就了一身察言观色、揣摩人心的本事,以及一颗急于出人头地的野心。
在银号,他被分配去协助处理一些陈年旧账,其中最大的一笔,是京师一家老字号绸缎庄拖欠了三年的一笔巨额贷款,本息累计已相当惊人。之前几任经理软硬兼施,对方要么哭穷,要么躲债,成了有名的“钉子户”。
其他一同实习的宗室子弟要么嫌麻烦避而远之,要么学着之前经理的手段去逼债,结果碰了一鼻子灰。
司徒文康却没有急着上门。他先是调阅了这家绸缎庄所有的往来账目和背景资料,又花了几天时间,看似随意地在绸缎庄附近的茶楼酒肆闲逛,与伙计、常客,甚至是对手店铺的人聊天。
很快,他摸清了底细。这家绸缎庄老板并非真的山穷水尽,而是将大部分资金和精力,投入到了江南新开的一家更大规模的织坊上,意图打通产业链,奈何前期投入太大,导致京师老店资金链断裂。老板是个极好面子、又颇为固执的人,强硬逼债,只会激起他的逆反心理。
摸准了脉,司徒文康出手了。他没有以银号特使的身份上门,而是换了一身普通文士衫,以“慕名参观”为由,去了那家新织坊。他对着织机、染工艺“恰到好处”地表现出惊叹和“内行”的见解,很快引起了老板的注意。
交谈中,他绝口不提债务,反而对老板的“雄心壮志”表示钦佩,并“无意间”透露皇家银号近期正在筹划一项针对优质实业家的“产业升级低息贷款”,以及皇业司正寻求与民间优质工坊合作,共同开拓海外丝绸市场的“内部消息”。
他描绘的前景是如此诱人:不仅能解决眼前的债务,还能获得更低息的资金扩大生产,更有可能搭上皇业司的快车,将生意做到南洋、甚至更远的地方去!
老板的心动了。司徒文康这才“为难”地表示,自己与银号某位管事相熟,或可代为牵线,但前提是……京师老店的旧账,需要有一个“诚意”的解决方案。
结果不言而喻。老板不仅痛快地还清了大部分旧债,剩余部分也与银号达成了新的分期协议,并主动提出以新织坊的部分股权作为抵押,申请那笔“产业升级贷款”。
更妙的是,他还介绍了几个同样有资金需求,但信用良好的生意伙伴给银号。
司徒文康将整个过程写成了一份详尽的报告,不仅罗列了结果,更分析了自己如何利用信息差、心理博弈和利益捆绑解决问题,并对银号如何拓展类似中小企业客户提出了建议。
这份报告送到了银号实际负责人岑子瑜的案头。岑子瑜是何等眼光,一眼就看出这份报告背后所展现的商业嗅觉、谈判技巧和对人性的把握,远超寻常银号管事。他立刻将报告连同司徒文康此人,一并推荐给了清漓。
清漓正在为海外拓殖总司物色商业和外交人才,闻讯大感兴趣。
她没有直接召见,而是让岑子瑜给司徒文康下达了一个“虚拟任务”:假设朝廷授权你组建一个“远东贸易公司”,负责开拓与东洋(日本已平,指更远的太平洋区域)及美洲的贸易,请在一日内提交一份公司筹建与初期运营方案。
司徒文康接到这个看似不可能的任务,不惊反喜。他知道,这是陛下和岑大人的考验!
他彻夜未眠,调动了所有能收集到的信息——关于海军新舰、关于格物院可能提供的技术支持(如改进的航海仪器)、关于已知的海外物产需求、甚至分析了可能遇到的西方竞争对手的优劣势。
第二日,一份厚厚的方案摆在了清漓和岑子瑜面前。
从公司的股权结构、资金募集(包括吸引宗室和民间资本入股)、船队组建、货物采购清单(丝绸、瓷器、茶叶为主,搭配玻璃镜、钟表等新奇之物)、风险控制(海盗、风浪、外交冲突)、到与土着及西方殖民者的贸易策略、初期据点建设规划……条理清晰,数据详实,考虑周详,甚至连如何利用大齐银元作为结算货币的优势都想到了。
清漓看完,与岑子瑜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喜。
“是个能办事、会办事的。”清漓满意地点头,“海外拓殖总司,正需要这样的人才。”
京郊大营,校场之上,烟尘滚滚。
一群刚被“发配”来体验行伍生活的宗室子弟,正歪歪扭扭地站着队列,叫苦不迭。与他们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旁边那些皮肤黝黑、眼神锐利的正规士兵。
赵铁柱(他坚持用这个名字,觉得比什么文绉绉的宗室名字都响亮)也在其中。
他是宗室旁支的旁支,血脉稀薄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自幼父母双亡,在市井摸爬滚打长大,养成了一身匪气和好勇斗狠的性子。
因为揍了一个欺行霸市的远房宗室纨绔,被对方家里使了绊子,塞进了这“宗室新兵营”吃苦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