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那场简陋凄凉的丧事,如同一道冰冷的分界线,将司徒清玉的人生截然划开。
守灵七日,孝期未满,平南王的命令便已下达——安郡王司徒清玉、勇毅郡公司徒清毅,须择日搬离平南王府,入住各自的郡王府与郡公府邸。
这道命令,看似合乎礼法,实则蕴含着不容置疑的政治意味。
早在清玉从京师返回南疆时,平南王就已为他和清毅选址修建府邸,规模建制,皆按郡王、郡公规格,安郡王府甚至超规格,并无亏待。
然而,当时郑侧妃以“父母尚在,不愿儿子们分府别居,骨肉分离”为由,软语央求,硬是将已成年的儿子们留在了王府内。
这背后更深层的原因,谁都心知肚明。住在平南王府,与住在安郡王府,所代表的身份、地位、与权力中心的距离,绝不仅仅是两座宅邸那么简单。
那意味着他司徒清玉,依然是离王府核心最近的儿子。
平南王司徒星河自己又何尝不清楚?
正是他早年因嫡子清羽体弱多病、前途未卜,而在嫡庶问题上态度暧昧,刻意培养长子清玉,给予了他政权、属官,乃至不该有的期望和与嫡子竞争的资本,才一步步养大了郑侧妃母子的野心,最终酿成了今日这通敌叛国、家宅不宁的苦果。
如今,虽然醒悟得晚了些,代价惨重,但好歹几个儿子都还在,南疆的根基未动。
此刻勒令清玉、清毅出府,便是要彻底划清界限,明晰嫡庶,再一次,也是更坚决地向所有南疆臣民宣告——平南王府的嫡系血脉,世子司徒清羽的地位,牢不可破!
至于尚未婚配的司徒清廉与司徒清妍,则依旧留在王府居住,待日后婚配,自然也要搬离。
安郡王府坐落在广信王城的东区,虽也是朱门高墙,庭院深深,但相较于雄踞城市中心、威严肃穆的平南王府,这里终究少了几分权力的厚重与中心感。
府邸是新的,带着未经岁月打磨的生硬,仆役多是新选派的,规矩尚未完全理顺,处处透着一股陌生的疏离。
自搬入这偌大而空旷的安郡王府,司徒清玉便依着平南王“闭门思过”的旨意,深居简出,谢绝一切访客。
王府门外,车马稀疏,仿佛一夜之间,这位曾经在南疆声名鹊起、在王府内权势煊赫的安郡王,便从权力的漩涡中心被抛到了边缘地带。
然而,府邸表面上的风平浪静,却丝毫无法平息司徒清玉内心翻江倒海的恨意与不甘。
夜深人静时,他常常摒退左右,独自一人来到后院一处僻静的角落。
那里挖了一个小小的土坑,他蹲在坑边,将母亲郑诗雨生前喜爱的衣物、首饰、把玩过的小物件,一件件投入熊熊燃烧的火焰中。
跳跃的火光映照着他俊朗却因仇恨而扭曲的面容,那双曾经明亮锐利的眼眸,此刻只剩下赤红的血丝与深不见底的幽暗。
火光噼啪,仿佛母亲在低语。他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往昔。
他想起了母亲的音容笑貌,想起了自己幼时是如何被父王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兵法武艺,如何在属官们敬畏的目光中,被默认为未来的平南王。
那时候,林王妃虽为正妃,但出身前太子嫡系的她,与父王之间总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林王妃自幼在刘皇后身边长大,其父林国公时任九门提督,手握京师兵权,是前太子一系的核心支柱。
而当时的父王司徒星河与皇伯父司徒星竹,不过是刘皇后身边一个洗脚婢所出的庶皇子,母家卑微,毫无根基。
他们兄弟二人想要在夺嫡中争得一席之地,必须拉拢各方势力。
恰逢那时,前太子行事越发暴戾荒唐,与秉持稳健政见的林国公冲突不断,刘皇后把持朝政,更是激化了矛盾。
皇伯父司徒星竹不知用了何种手段,与林国公达成了某种协议,最终使得林国公倒戈相向。
为了彻底绑定这份盟友关系,交换信任,才有了林国公唯一的嫡女,下嫁给当时已有庶长女,且庶长子(清玉)都即将出生的平南王世子司徒星河。
这场政治联姻,从一开始就注定不会美满。
林王妃嫁入王府十年,与平南王始终相敬如宾,却也仅限于此,十年间未曾诞下一儿半女。
那十年,是母亲郑诗雨风光无限的十年!是享受了近乎专宠的十年!
在没有嫡子的前提下,他司徒清玉,这个庶长子,理所当然地享受了平南王府嫡系所能拥有的一切资源!
最好的老师,最精锐的亲卫,最早接触政务,父王的目光永远最先落在他身上……他几乎就是被当做唯一的继承人来培养的!
即便后来林王妃有孕,生下了清羽和清漓这对嫡出子女,短暂地动摇了他的地位,但很快……很快母亲与承恩侯舅舅郑铎就看准时机,联合出手,制造了清羽“先天心疾”的假象!
一个患有心疾、不知能活到几时的嫡子,如何能继承偌大的南疆?
于是,他司徒清玉的地位再次稳固,依然是世子之位最热门的人选,无人能够撼动。
可是,这一切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