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家垄断东场盐业已历五代,势力盘根错节。
东场的生产、运输、销售,名义上归属王府,实则都由潘家一手把持。
更令人侧目的是,潘家还暗中涉及“洋务”,在这海禁未全开、朝廷对海外贸易管控严格的年代,能打通关节,将生意做到海上,其背后的人脉和能量,可想而知。
潘均自听到清漓主持盐改的风声起,便从潘家大本营莫阳县来到了广信王城。
他可不是来俯首听命、等候“整改”的,他是来坐镇,来看戏的。
“哼,黄毛丫头,口气倒是不小。”潘均抿了口茶,对身旁的心腹管家嗤笑道,“盐课改制?动我潘家的根基?她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王爷或许是宠她,由着她胡闹,但真到了动真格的时候,这南疆上下,有多少人靠着我潘家吃饭?有多少官员收着我潘家的孝敬?她动得了吗?”
管家连忙赔笑:“老爷说的是,郡主年轻,不知深浅。这盐课牵一发而动全身,岂是说改就能改的?光是东场这摊子,没了我们潘家,她玩得转吗?”
潘均得意地捋了捋短须:“所以啊,老夫就在这里看着。看看她这第一年的‘小范围技术试点’,能玩出什么花样来。晒盐法?呵呵,想法是好的,可南疆这天气,是她想晒就能晒出盐来的?就算晒出来了,这盐怎么卖?渠道还在我潘家手里!她想绕开我们?门都没有!”
他早已放出话去,潘家世代以盐为业,盐就是潘家的命根子。谁敢砸潘家的饭碗,潘家就敢跟谁拼命!
这不仅是说给清漓听的,更是说给南疆所有观望势力听的,是在展示肌肉,稳定人心。
在潘均看来,清漓放出“技术试点”的风声,本身就是一种退缩和妥协。
他仿佛已经看到,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郡主,最终会在他潘家这座大山面前碰得头破血流,灰溜溜地收回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然而,接下来清漓的一系列举动,却让所有密切关注她的人,包括自信满满的潘均,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风声放出去之后,郡主府关于盐改的具体措施似乎就停滞了。
除了那个被郡主委以“观天”重任的唐婉茹,每天雷打不动地带着她那堆稀奇古怪的仪器记录天气,并且其预测越来越精准,引得不少人私下称奇之外,清漓本人,竟再未就盐改事宜发布任何明确的指令。
她的精力,似乎完全转移到了别处。
她连续数次召见了官营船厂的总负责人,询问船只建造、维修、以及远航能力,问得极其细致,甚至对某种能够抗风浪的新型海船图纸表现出了浓厚兴趣。
她还秘密接见了市舶司(管理海外贸易的机构)的相关官员,会谈内容无人知晓,但会谈后,市舶司内部明显加强了管理和巡查力度,一些以往睁只眼闭只眼的灰色地带被收紧,引得一些靠海吃饭的商人怨声载道,却又不敢明言。
更让人费解的是,清漓还频频出现在珠江南岸一片荒芜之地。那里有她的一处私产——几座造型古怪的窑炉。
据跟去的侍卫隐约透露,郡主是在那里进行什么“烧窑实验”,研究一种名为“水泥”的古怪东西。
郡主还兴致勃勃地对身边人说,这东西是用来“修路”的,还反复念叨什么“想要富,先修路”。
最令人浮想联翩的,是她在一次非正式场合,对前来汇报韦氏土司领地情况的韦筱梦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了一句:“筱梦,回去告诉你母亲,让你们家的狼兵把刀磨亮点,说不定很快就有机会活动活动筋骨,顺便……发点小财了。”
这些举动,与盐课改制可谓风马牛不相及。
修路?造船?整顿市舶司?甚至动用狼兵?这些和降低盐价、改革盐政有什么关系?
潘均听到这些汇报,先是一愣,随即不屑地大笑:“果然是小孩子心性!三分钟热度!见盐改艰难,便转移目标,去玩什么修路、造船的过家家了!看来是被我潘家的声势吓住了,不敢硬碰硬了!哈哈,不足为虑,不足为虑!”
苏婉清姐弟听到这些消息,却是面面相觑,心中更加没底。
他们不相信那位能从王爷和皇帝手里拿到支持、行事每每出人意表的郡主,会如此轻易地放弃或转移目标。可她这些举动,究竟意欲何为?
广信王城的舆论场,也因此变得诡异起来。
有人认为郡主知难而退,转向更容易出政绩的领域(如基建);有人认为这是郡主的障眼法,背后必有深意;还有人则觉得郡主年轻,想法天马行空,做事全凭兴趣。
但无论如何,清漓按下了盐改的暂停键,转而捣鼓那些看似不相干的事情,确实让原本紧绷的局势,呈现出一种暴风雨前的诡异平静。
只有极少数真正了解清漓性格和野心的人,才能从这平静的水面下,感受到那股正在悄然汇聚、指向未知远方的巨大暗流。
清漓,这位看似偏离了航道的掌舵者,她的目光,早已超越了盐场灶台,投向了更波澜壮阔的海洋,以及通往财富与权力的、尚未铺设的道路。
她正在为一场远比盐改更为宏大、也必然伴随更多血与火的博弈,默默地准备着筹码。
而盐课改制,或许仅仅是她宏大蓝图中的第一块,也是最不起眼的一块拼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