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粒：
“样本伊普西龙，第四千次里程碑测试。综合评估：在所有测试环境中均表现出100%的被动适应性，0%的主动行为。研究组建议：将其作为‘基准模板’，用于评估其他样本的变异程度……”
无数记忆碎片如同雪花般飘过。林越看到了伊普西龙样本经历的成千上万次测试——高温、极寒、真空、高压、强酸、剧毒、正能量、负能量、甚至包括模拟的“时间流速异常”和“空间曲率畸变”。
每一次，样本都是被动地记录、适应、然后回归静止。它从不主动寻求改变，也从不抗拒改变。它就像一面绝对光滑的镜子，只是映照出接触它的一切，自身却似乎没有任何“自我”。
“伊普西龙？”林越用意念呼唤。
光尘开始汇聚，在意识空间中央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轮廓没有面孔，没有特征，只是一个纯粹的光影。
“我是伊普西龙。”意念平静得如同无波的湖面，“你是新的观察者。”
“我是林越，农庄的继承者。我想了解你。”
“了解……”光影微微波动，“那么，观察吧。这就是我的一切：记录、适应、存在。”
更多的记忆碎片涌来，但这次是有序的，如同翻开的书页。林越看到了伊普西龙样本的完整“生平”：
它诞生于一次常规的深渊样本采集，最初只是一小块普通的结晶碎片。但在实验室的第一个测试中，研究员不小心将它暴露在了“绝对惰性气体”环境中——那种环境会抑制几乎所有化学反应和能量交换。
其他样本在那种环境中会迅速衰变死亡，但伊普西龙不同。它没有抵抗，也没有试图改变环境，而是调整自身的基本结构，进入了某种“假死”状态——新陈代谢降到几乎为零，意识完全沉寂，就像一块真正的石头。
三个月后，当研究员以为它已经死亡，准备将其作为失败案例处理时，环境突然恢复正常（实验室能源故障）。伊普西龙在几秒内“苏醒”，恢复原状，仿佛那三个月的停滞从未发生。
这一现象震惊了整个研究组。他们开始系统性地测试样本的“绝对被动适应性”，而伊普西龙从未让他们失望。无论面对什么极端环境，它唯一的应对方式就是：变成那种环境的一部分，直到环境改变。
“你没有自己的意志吗？”林越忍不住问。
“意志……”光影似乎在思考这个概念，“意志意味着主动选择，意味着改变环境的欲望。我没有那种东西。我只是存在，随着环境的变化而变化。如果环境是静止的，我就静止；如果环境是流动的，我就流动。”
“那如果环境要求你毁灭呢？”
“那我就毁灭。”回答毫不犹豫，“毁灭也是一种存在形式。只要环境的法则包含‘毁灭’这个概念，我就能适应它，成为‘已毁灭的存在’。”
林越感到一阵寒意。这不是消极，而是某种超越了生死概念的绝对被动。伊普西龙不惧怕死亡，因为它连“惧怕”这个概念都没有。
“其他样本呢？它们和你一样吗？”
“不。”光影回答，“阿尔法适应了‘学习’，贝塔适应了‘攻击’，伽马适应了‘隐藏’……它们都在适应过程中发展出了倾向性。但我没有。我适应的是‘适应’本身。”
这个表述有点绕，但林越理解了。伊普西龙是样本中最纯粹的，因为它连“发展倾向性”这种主动行为都没有。它就是一面绝对的镜子。
“封印为什么把你也关起来？你不是最安全的吗？”
“安全是相对的。”光影说，“站长伊修达尔认为，绝对的被动也是一种危险。因为当环境变得极端时，被动的我会成为最不可预测的因素。比如……如果环境要求我‘吞噬一切’，那我就会被动地吞噬一切，没有任何内在限制。”
它停顿了一下。
“另外，我和其他样本有本质联系。我们都是从同一个原始样本分裂出来的。如果我接触到它们，可能会被动地适应它们的特性，然后……变成一个拥有所有样本能力的聚合体。那是他们最害怕的结局。”
林越心中警铃大作。他想起阿尔法说的“碎片渴望完整”。如果伊普西龙这个最被动的样本，被动地适应了其他样本的所有特性，那会产生什么？
一个拥有无限适应性、同时具备攻击性、隐蔽性、学习能力、甚至可能还有欧米伽那种“适应不存在”特性的……怪物。
“所以他们把你单独隔离？”
“是的。我在封印的最外层，作为一个‘缓冲层’。如果其他样本突破内层封印，首先要经过我。而我会被动适应它们的能力，理论上可以抵消部分威胁。”光影平静地陈述着这个惊人的事实，“我是封印的一部分，也是最后的保险。”
原来如此。古代奥术师的设计比想象中更精妙。伊普西龙不仅是样本，还是封印的安全机制。
“那现在封印在衰减，你有什么感觉？”
“我感觉……变化在临近。”光影开始波动，“环境的‘静止度’在降低，某种‘活跃因素’在渗透。我被动地记录着这些变化，准备适应。当变化达到临界点时，我会开始演化，演化方向取决于最先接触我的环境要素。”
“如果是深渊魔气最先接触你呢？”
“那我就变成深渊的一部分。”光影毫无情绪地说，“也许会成为新的魔物种类，也许会成为深渊环境本身。没有区别，都是适应。”
林越沉默了。他意识到，伊普西龙可能是十二个样本中最危险的——不是因为它主动作恶，而是因为它完全被动，会成为任何接触它的力量的放大器。
如果魔物真的打通地道，接触到封印，那么最先接触的可能就是伊普西龙。然后这个绝对被动的样本会适应魔物的特性，变成……某种无法想象的东西。
“时间到了。”格伦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老板，五分钟到了，该断开了。”
林越正准备告别，伊普西龙的光影突然主动传递了一个信息：
“观测者，有一件事你需要知道。”
“什么？”
“封印的周期性信号……不是样本发送的，也不是封印本身的机制。”光影说，“那是欧米伽的‘呼吸’。它在尝试适应‘呼吸’这个概念，而每一次尝试都会产生能量涟漪，透过封印扩散出去。”
欧米伽的呼吸？林越感到头皮发麻。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欧米伽正在从‘适应不存在’的状态，向‘适应存在’的状态回归。”光影平静地陈述着恐怖的事实，“当它完成这次适应，它就会重新‘存在’，然后……开始适应‘自由’。”
链接断开。
林越猛地睁开眼睛，在缓冲凝胶中剧烈喘息。
隔离舱盖打开，艾莉娅和格伦立刻上前。半精灵少女将手按在林越额头，用自然魔法检查他的精神状态，而地精工程师则快速读取各项监测数据。
“脑波有短暂异常波动，但很快恢复正常。”艾莉娅松了口气，“老板，你怎么样？”
“我……我很好。”林越坐起身，缓冲凝胶从身上滑落，“但情况比我们想象的更糟。”
他将伊普西龙提供的信息快速讲述了一遍。当听到“欧米伽的呼吸”时，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欧米伽在尝试重新存在？”格伦的声音发颤，“如果它真的适应了‘存在’这个概念，那封印还能困住它吗？”
“恐怕不能。”林越沉重地说，“伊普西龙暗示，欧米伽可能是故意发送信号，吸引外界力量来接触封印。因为只有实际接触，它才能完成从‘不存在’到‘存在’的适应过程。”
“那我们岂不正好中了圈套？”雷蒙德握紧了拳头，“如果魔物打通地道，接触到封印，欧米伽就可能……”
“完成适应，重获自由。”林越接话，“然后一个能适应‘不存在’的恐怖存在，就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作战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原本以为只是应对魔物入侵的战斗，现在升级到了可能释放上古恐怖存在的层面。
“那我们还要继续原计划吗？”阿斯特法师皱眉，“也许应该放弃农庄，立即撤离所有人？”
“来不及了。”林越看向监测屏幕，“魔物已经进入陷阱区前五百米。如果我们现在撤离，它们会毫无阻碍地抵达封印。而且……我不认为逃跑能解决问题。欧米伽如果真的那么恐怖，它脱困后迟早会找到我们。”
他站起身，眼神变得决绝。
“改变计划。我们的目标不再是击退魔物，而是确保在战斗过程中，没有任何魔物接触到封印区域。为此……我们可能需要主动进入地道，在魔物突破到关键位置前，将它们全部消灭。”
这个任务比原本的防守计划危险十倍。地道狭窄，魔物数量众多，还有领主级的传令官指挥。进入地道作战，几乎是九死一生。
但没有人反对。
“我带队进去。”雷蒙德第一个站出来，“守卫队熟悉地下环境，我们有最好的装备。”
“我们小队配合你们。”阿斯特说，“法师和牧师在地道环境能发挥特殊作用。”
“我需要重新布置陷阱。”格伦快速计算，“如果要把魔物全部消灭在地道中段，我们需要更集中的杀伤方案。也许……可以引爆部分硝酸铵炸药，制造定向坍塌？”
“加上我的法术陷阱。”阿斯特补充，“我可以在地道关键节点布置‘空间锚定’，爆炸时会产生空间撕裂效果，对魔物造成额外伤害。”
“还有我的毒剂。”艾莉娅取出几个密封的罐子，“这是用剧毒魔物腺体提炼的神经毒素，挥发后能在封闭空间内快速扩散。对人类有解药，但对魔物是致命的。”
计划迅速调整，每个人都贡献出自己的专业知识和资源。这一刻，农庄的居民、冒险者小队、甚至包括那些刚刚招募的新人，都凝聚成了一个真正的团队。
林越看着这些人，胸口的脉动感变得强烈。心智之钥在发光，与每个人的决心产生共鸣。
“那么，就这样决定了。”他做出最终指令，“雷蒙德、阿斯特，你们带领主攻队进入地道，任务是在魔物突破到溶洞核心区前，将它们全部消灭。格伦负责引爆和坍塌控制，确保爆炸不会波及农庄建筑。艾莉娅、莉亚，你们负责后援和治疗。”
“西恩呢？”有人问。
侦察者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我已经在地道里了。找到传令官的位置，在总攻开始时，我会尝试刺杀它。没有指挥，魔物的组织度会大幅下降。”
林越点头：“各自准备，一小时后出发。”
众人散去，作战室里只剩下林越一人。
他走到农庄的全息地图前，看着那个代表深渊裂隙的紫色区域，以及从裂隙延伸向农庄的红色地道线路。
在他的意识深处，伊普西龙的最后那句话在回响：
“欧米伽的呼吸，是它从不存在向存在回归的尝试。”
而在地图上，那些红色线路如同血管，即将触及农庄的心脏。
林越握紧了拳头。
“那就来吧。”他轻声说，“让我们看看，是深渊的魔物先挖通地道，还是我们先斩断它们的爪子。”
窗外，满月正升到最高点。
银白的光辉洒在大地上，照亮了农庄，也照亮了远处那道不祥的紫色裂隙。
决战，即将开始。
第300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