粪码头边停着昨晚阿明的那条粪船,船老大正蹲在船尾抽烟,看见他们,连忙把跳板搭上:“快进来!河水凉,换干衣!”
船舱里点着一盏豆油灯,灯下摆着一套粗布褂裤,还有一壶热黄酒。
沈兰顾不得男女之别,背过身把湿衣服脱下,用黄酒擦身驱寒。
陈默则把木箱搬入舱底,打开底板暗格——里面原是装“夜香”的密封瓮,如今洗净,铺了干草,再把油纸卷放进去,盖上瓮盖,用桐油石灰封口,外壁重新刷上黑漆,臭味立刻被掩盖。
“顺水路把瓮送到洋行仓库后门的污水道,连通英国领事馆的地沟,没人会翻粪瓮。”
船老大低声道,“明早四点,我亲自摇船,你们放心。”
陈默抱拳:“老哥,拜托了!这箱东西,比命还重。”
上午8:00,英租界洋行。
史密斯刚上班,就看见陈默一身笔挺西装,精神奕奕地站在他办公室门口,手里捧着一叠文件:“经理,丰田纱厂仓库的改建方案做好了,请您签字。”
史密斯满意地点头,随手翻了几页,却见最后一页夹着一张汇丰银行本票,面额500英镑——那是陈默用杜月笙赏的银元兑换的。
史密斯嘴角微翘,掏出钢笔“刷刷”签字,又把本票收进抽屉:“陈,你做事越来越得体了。”
陈默微笑,心里却想:改建方案里,他把地下防空洞的面积故意多写了一倍,目的就是让施工方在防空洞西侧再挖一条“通风支巷”,而这条支巷,正是未来工人自卫队突袭黑车间的最佳入口。
中午12:00,法租界巡捕房。
布朗被两名法国探长请去“喝咖啡”,理由是“涉嫌协助走私军用物资”。
原来,昨夜秘密情报组在码头扑空后,立刻把怀疑目标转向洋行,暗中调查布朗近日的货物清单,发现他即将运往伦敦的“巧克力”盒里,竟有一筒“来历不明的金属物”。
布朗大呼冤枉,却不得不打开公文包——西洋镜赫然在目。
探长拧开镜筒,却只倒出一张“伦敦棉布样单”,再无异物。复兴社暗线扑了个空,反被法国人以“诬陷外交人员”为由,驱赶出巡捕房。
布朗抹着冷汗,心里把陈默骂了十八遍,却又不得不佩服这个中国经理的神通广大。
他根本不知道,真正的胶卷,早在苏州河换船时,就被沈兰用蜡丸封好,塞进粪船暗仓,此刻已顺流而下,进入英领事馆的地沟系统。
下午3:00,杂货铺。
沈兰把最后一块湿衣服搭在绳上,阳光穿过破窗,照在她苍白的脸。
陈默推门进来,手里提着一包“冠生园”奶糖,还有一瓶“屈臣氏”汽水。
“庆祝?”沈兰挑眉。
“第一,核心资料安全落地;第二,布朗被巡捕房警告,短期内不敢再与复兴社勾连;第三,”陈默压低声音,“丰田仓库的通风支巷,已获史密斯签字,明晚就能动工。”
沈兰笑了,却笑到一半忽然弯腰,剧烈咳嗽——昨夜冷水浸泡,她染了风寒。
陈默连忙扶她坐下,倒热水,剥奶糖塞进她嘴里:“你得歇几天,后面的硬仗,我来。”
沈兰摇头,从怀里掏出最后一卷油纸——那是她偷偷留下的“杂货铺自毁预案”图。
“这个,得你亲手交给老周。”
她声音嘶哑,“如果我们俩同时出事,火药引线由他来引爆,不能让敌人拿到名单。”
陈默接过,指尖触到油纸上的温度,像触到一颗滚烫的心。
夜里11:00,闸北教堂钟楼。
老周披着黑色斗篷,站在钟楼盘梯口,俯视脚下万家灯火。
陈默把“自毁预案”递给他,低声道:“引线我测试过,九十秒燃烧,足够撤离。”
老周收好图纸,沉默片刻,忽然握住陈默的手:“放心,组织已决定,一旦引爆,就是总罢工的信号。你们的小铺子,会照亮整个上海。”
陈默抬头,看钟楼尖顶刺破夜空,像一柄倒悬的剑。
次日清晨,杂货铺。
阳光照在柜台,新到的“飞人”牌缝纫机包装盒堆成小山。
沈兰把最后一张“假账本”塞进盒底,抬头对陈默笑:“你看,像不像真正的铺子?”
陈默把“和”字铜扣挂在门环上,又取下来——今天,没有危险。
巷口,阿明背着空布包跑过,远远冲他们挥手。
粪船老大在河湾吆喝,声音顺着水波荡开。
馒头店的蒸汽白茫茫升起,遮住远处秘密情报组便衣的窥视孔。
一切,似乎和昨日一样。
只有他们知道,墙里、瓮里、烟囱里,那些看不见的火种,已安全转移。
沈兰轻声说:“如果有一天,我们真能只卖针线,该多好。”
陈默握住她的手,声音低却坚定:“会有那一天。等火种燎原,上海就再也不需要黑暗里的杂货铺。”
门外,阳光越升越高,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条并行的铁轨,穿过狭窄的巷子,通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