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7年(民国26年)初夏,南京城笼罩在一层薄寒的雾气里。
陈默提着一只褪色的牛皮公文包,站在挹江门内的柏油路上,望着前方那座青砖黛瓦、飞檐翘角的建筑群——国民党军事委员会侍从室办公大楼。
墙面爬着暗绿色的藤蔓,门口两侧持枪的卫兵身姿笔挺,枪托上的黄铜部件在阴沉的天光下泛着冷光,空气里似乎都飘着若有若无的火药味。
他深吸一口气,将藏在衣领内侧的身份证明又按了按,指尖触到那层薄薄的油纸,心里那点残存的颠簸感渐渐平复。
当站在这座权力中枢的门口,他还是能清晰感受到心脏在胸腔里沉稳而有力的跳动——那不是紧张,是使命落地前的叩门声。
“同志,证件。”
卫兵上前一步,手按在腰间的枪套上,眼神锐利地扫过陈默的脸。
陈默从容地掏出身份证明,指尖递过去时,指腹刻意在证件边缘的暗记处顿了顿——那是老吴提前告知的暗号,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细痕。
卫兵接过证件,翻来覆去看了两遍,又抬头打量他片刻,见他穿着灰布中山装,袖口磨得有些发亮,鼻梁上架着一副半旧的黑框眼镜,气质温吞得像个寻常文员,才侧身让开道路:“进去吧,情报分析科在二楼东侧。”
陈默点头道谢,抬脚走进大楼。门厅宽敞,地面铺着米白色的大理石,光可鉴人。
墙上挂着孙中山先生的画像,两侧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的对联,可来往的职员脸上却少见激昂,大多步履匆匆,眼神里带着几分谨慎,彼此交谈时声音压得极低,偶有目光交汇,也只是迅速错开。
走廊里每隔几步就挂着一盏煤油灯,昏黄的灯光在墙壁上投下晃动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油墨、纸张和淡淡的烟草味,还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像细密的蛛网,缠得人呼吸都轻了几分。
他沿着楼梯往上走,木质楼梯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暗处似乎有目光落在背上。
二楼东侧的走廊尽头,挂着“情报分析科”的木牌,牌子上的红漆有些剥落,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陈默抬手敲门,里面传来一声低沉的回应:“进。”
推开门,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坐着个穿藏青色制服的男人,约莫40岁年纪,脸上带着几分倦容,正低头批阅文件。
听到脚步声,男人抬起头,看到陈默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亮,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只是嘴角微微上扬——正是分别了3天的老吴。
“陈默,”老吴放下笔,起身走过来,热情地伸出手,声音不大,却带着熟悉的暖意,“一路辛苦了,我可等你好几天了。”
陈默快步上前,双手握住老吴的手,指尖在他掌心轻轻敲3下——这是组织内部的联络暗号,代表“安全抵达,一切正常”。
老吴会意,用力握了握他的手,随即松开,转身关上房门,压低声音说:“这里不比广州,到处都是眼睛和耳朵,说话做事都得小心。我明面上是情报分析科的参谋,负责协助科长处理日常事务。以后咱们就是‘同事’了。”
他一边说,一边领着陈默在办公室里转了转。
这间办公室不算大,摆着4张办公桌,靠窗的位置空着,桌上放着一套崭新的笔墨纸砚,旁边还有一个空的铁皮文件柜。
“那是你的位置,”老吴指了指空桌,“靠窗,视野好,也方便观察外面的动静。不过记住,没事别老盯着窗外看,容易引人怀疑。”
陈默点点头,目光扫过其他几张办公桌。
一张桌上堆满了战报和文件,旁边放着一个搪瓷杯,杯身上印着“剿匪有功”四个字;另一张桌上收拾得干干净净,只放着一本翻开的《孙子兵法》,旁边是个精致的银质烟盒;还有一张桌空着,椅子靠在桌旁,似乎许久没人用过。“其他几位同事呢?”陈默轻声问。
“老张科长去委员长办公室汇报工作了,小李出去打听消息了,”老吴拿起桌上的搪瓷杯,倒了杯温水递给陈默。
陈默接过水杯,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心里的陌生感又淡了几分。他刚想再问一些情况,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清脆的皮鞋声,老吴脸色微变,连忙压低声音说:“老张科长回来了,你坐回位置上,装作整理东西,我去应付他。”
陈默依言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刚拿起桌上的毛笔,门就被推开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走了进来,正是张砚秋科长。
他穿着笔挺的藏青色制服,扫过办公室时,见到陈默。“陈默,你到的挺快的!”男人开口,声音低沉。
“报告科长,我也是今天刚到。”陈默放下毛笔,赶紧站起身,微微颔首。
张科长走上前,拍了拍陈默的肩膀,又看向老吴:“老吴,情况都交代清楚了?”
“回科长,都介绍清楚了,”老吴连忙点头。
张科长嗯了一声好,就没再多问,他走到自己办公桌前,拿起桌上一份文件,放在陈默面前:“这是最近一周的前线战报,你先看看,下午3点开情报例会,到时候你也参加,说说你的看法。”
“是,科长,我一定好好看。”
陈默拿起文件,指尖触到纸张的那一刻,心里瞬间绷紧——这不仅是一份战报,更是他潜伏生涯的又一道考验。
回到座位上,陈默翻开战报,目光快速扫过上面的文字。
大多是关于东北日军动向的汇报,有些写着“日军增兵山海关,疑似有进攻意图”,有些则标注“日军在奉天举行军事演习,兵力调动频繁”。
他一边看,一边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笔尖悬在纸上,却没有立刻动笔——他在分辨,哪些是真实的情报,哪些是故意放出的烟雾弹。
老吴坐在旁边,看似在批阅文件,眼角的余光却一直留意着陈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