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千烨端起茶盏的手顿住:“陈先生是说……”
“让识字这件事成非稀缺品。” 陈珏声音平稳,:“他们越想把启蒙做成少数人的特权,我们越要让扫盲成为不可逆的大势。高邮试点不是终点,是起点只要能在扬州将天民小学铺开,泰州、常州的乡绅自会效仿。毕竟,谁也不愿看着邻居借新学出人头地。”
程千烨眼底闪过精光:“以点带面,阳谋。”
“正是。” 陈珏点头:“世家最怕的不是官府政令,是底层自发形成的潮流。四房能压得住江左的书坊,压不住千万农户想学字的心思。我们只需做好一件事:让教育的门槛低到谁都能迈进来,不考经义,不设门槛,哪怕只会写自己名字,也算进步。”
程千烨握着茶盏的手指忽然收紧,青瓷边缘硌得指节发白。窗外的运河水恍惚变成了二十年前的淮河,那时他刚中进士,跟着父亲在河工上督办堤岸,见着沿岸农户连记工分都只能画押,便动了推行教育的念头。
“当年我拿着一本简单的识字手册,才教了一个月,就被族里叫停了。” 程千烨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些微沙哑的回忆:“族老说河工认字会‘生是非’,那些领饷的乡绅工头意见很大。”
陈珏没接话,知道这是程千烨第一次袒露当年的妥协。
“说这些干什么。”恍惚间回过神来,程千烨自嘲一笑,好像在嘲笑这个世道,又好像是嘲笑当年心比天高,却又缺乏勇气的自己。
“当年您缺的,或许就是‘民意’。”陈珏昨夜查过当年的资料,忽然卯不对榫的说道。
程千烨的目光投过来,有些疑惑的看着陈珏,忽然之间有些明白了,嘴角露出了笑容。
当年世家说 “农夫识字无用”,便能让乡绅附和,一是因为当年民智不兴,世家掌握着舆论与仲裁,二是跟着世家乡绅真的有利可图,加上历代传下来的传统,因此他们便代表着民意;可如今科技昌明,读书的成本直线下降,原本的舆论封锁近些年来早已摇摇欲坠,再加上陈珏以 “北境冠冕” 的名头说 “识字有用”,天下的读书人自会响应。那些藏在乡野的秀才、落第的举子,早对世家垄断文坛憋着气,之前不过是因为传统与舆论只能妥协,如今陈珏这面旗一竖,自会有人替他们摇旗呐喊。
“你是想让那些穷秀才替你说话?” 程千烨眼中闪过锐光。
“不是替我,是替他们自己。”陈珏缓缓开口:“这些学子们,多少都是耗尽了家族的积蓄才供出来的,结果学成之后,因为出身却连个教谕的缺都轮不上。”
程千烨的目光沉了沉。他怎会不知?每年府学收到的陈情信能堆半尺高。可世家把持着各地教席,乡校先生的位置早成了他们笼络门客的筹码。
“可若让他们去当天民小学的先生呢?” 陈珏的声音带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不用他们讲经义,只教认字算数。每月给的月钱虽比不得乡学先生,却能让一家老小不饿肚子。更要紧的是 ——”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锋:“他们能站在乡邻面前,被人喊一声‘先生’。这声尊称,是世家从来不肯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