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丞相府,夜色沉沉。
曹操自宫中归来,脱下玄色朝服,换上轻便常服,仍眉头紧锁,步入书房。案几上灯火明亮,舆图铺开,其上乌桓牧地与袁氏余部的位置清晰可见。
曹昂、曹丕、曹植三人皆在,静候父亲言语。
曹操转身,目光落在曹丕身上。
“子桓,此行,你随我北征。”
曹丕一怔,旋即肃然起身,拱手大拜:“儿谨遵父命!”
曹操缓缓点头,语气中有一丝意味深长:“你常忧才思不及子建,难以服人。此行便是历练。随我踏雪千里,见军阵杀伐,你当学为将、学为主。记住,曹氏之后,需有能握兵者。”
曹丕神色一震,胸中既激动又紧张,重重点头:“儿必不负父望!”
曹植在旁,看着这一幕,神情微动,却并未多言,只是低声笑道:“二哥此去,当好好写几篇边塞诗,回来让我看看。”
曹操冷冷一扫,沉声道:“子建!你才华纵横,但切记不可使之凌驾于兄长之上。曹氏要立于世间,靠的不仅是诗文,而是血与铁。”
曹植被喝斥一声,心头微震,默默躬身:“儿谨记。”
书房内一时寂静,只听烛火噼啪作响。
曹操缓缓起身,负手而立,语声如铁:“此役,昂儿守洛阳,子桓随我北征,子建静心研学。兄弟三人,各尽其职。若能如此,曹氏家业,方能无忧。”
烛影下,三兄弟神色各异,却皆低头应诺。
建安十一年,夏日初升,洛阳宫城内。
青瓦宫阙巍然,晨钟声声。曹昂穿着玄色常服,佩玉而行,身边随从皆止步于外,只他一人步入未央殿。
殿内寂静,只有铜炉里袅袅升起的檀香。汉献帝端坐御榻之上,面色清瘦,眉眼中透着几分冷意。左右宦官垂手侍立,目光闪烁。
曹昂行至殿前,恭敬俯身:“臣,曹昂,叩见陛下。”
献帝凝视着眼前的青年。曹昂眉目沉稳,举止恭谨,与曹操的锐气大不相同。片刻,皇帝才淡淡开口:“丞相已北征乌桓,洛阳之事,皆由你与荀令君掌理?”
曹昂叩首答:“回陛下,家父出师在外,臣惟谨奉圣旨,与令君共佐朝务,不敢有违。”
献帝缓缓点头,语气却微冷:“有人言,你父挟天子以令诸侯,志不在辅政,而在自专。你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殿内空气骤然紧绷。
曹昂心头一紧,却面色不变,沉声答:“陛下,家父毕生心愿,唯愿靖乱,保社稷。臣知父疑于外,但臣敢以性命为证,曹氏唯守社稷安稳,不敢有他。”
献帝静静凝视,似要看穿他心底。忽而缓缓一笑,语调放柔:“你与曹孟德不同,你更沉稳,少了几分霸气,多了几分诚心。朕记得,你自幼好学,不嗜兵锋。若天下人皆如你,朕岂须忧?”
曹昂低头,心知这是试探,恭声道:“臣虽不及父兄骁勇,但愿以赤诚事陛下,谨守曹氏本分。”
献帝神色微动,似乎真被触动,点了点头。
殿内气氛缓和,宦官低声传旨:“陛下赐曹郎君玉佩一枚,以示嘉奖。”
曹昂双手接过,俯身叩首:“臣谢陛下隆恩。”
退下之时,阳光自殿外洒入,映得玉佩光华流转。曹昂心头却明白——这并非单纯赏赐,而是皇帝向自己抛出的绣球。
父亲在北,陛下在宫,我夹在其中,既是信任,也是枷锁。
走出殿门,曹昂长长吐出一口气,手指紧紧握住玉佩,眼神逐渐坚定:
“父亲放心,孩儿必守曹氏之根基。”
建安十一年七月。
大雨连绵,燕山以北,泥水没踝,林木滴翠。无终县外,曹军十万,辎重漫延数十里,旌旗半淹在雾雨之中。
曹操立于车辂上,抬眼望去,道路尽为积水,既不能行车马,又无法渡舟船。军中怨声渐起,辎重被困,行进艰难。
许褚踏着泥水上前,满身泥点,拱手抱拳:“主公,道路尽毁,若强行深入,恐士卒疲困,粮草难继。”
张辽也皱眉:“敌在塞北,若知我军受阻,必乘虚来袭。”
曹操沉思未语,忽见一人自队后奔来。那人衣衫素净,神色沉稳,正是无终名士田畴。
田畴拱手一拜,声音沉着:“丞相勿忧。此道虽困,但我自少时牧马山林,知有一路可通。虽久绝人迹,尚有微径可寻。若能舍车舟,依此小道北上,翻越徐无山,出卢龙塞,便可直指柳城!”
曹操目光一亮,拂袖而起,朗声道:“此诚奇策!山川险阻,正是我军所需。若能出敌不意,必使轲比能措手不及!”
当夜,军令骤下。辎重弃其半,轻骑为先,斧钺开路。
翌日拂晓,大军在田畴引领下,涉水登山,入徐无山。雨雾弥漫,山道狭险,士卒持绳索相系而行。有人滑坠谷底,呼声惨烈,但行伍不乱。
曹操亲自骑马行于前列,披蓑衣,满身泥水,却精神矍铄,不时鼓励左右:“诸君,吾等堑山堙谷,五百余里,此路若成,功在千秋!”
曹丕随侍父侧,虽面色疲惫,仍紧握缰绳。雨水顺着他发际淌下,他心头震撼——原来所谓“用兵如神”,并非纸上谈兵,而是真真切切于泥泞险途中开辟出路。
军中鼓声沉沉,士卒或肩抬、或手牵,硬生生在密林与崖壁之间凿出通道。山间的鸟兽被惊起,纷纷飞散。雨水混着汗水,滴入泥土,化作浓烈腥气。
数日后,大军出卢龙塞。远方天色渐晴,碧野苍茫,北风猎猎。
曹操立马高冈,指向前方,朗声而呼:“柳城在望!此番北征,必擒袁氏余孽,摧乌桓老巢!”
将士们轰然振臂,山谷回荡,声震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