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动柳枝拂过水面,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正如洛阳这夜将要荡起的波澜。曹操背负双手看着远处漆黑的夜空,轻声道:“玄德,东南交付于你,若天下将来可安,盼你能归来,与我一同去看百姓耕织、炊烟袅袅。”
刘备眼神复杂,看着夜空深处那一点点星火般的灯火,低声道:“若有那一日,便是百姓之福。”
郭嘉于暗处走出,目送刘关张三人远去,摇着羽扇低笑:“主公,这是放虎归山,还是借虎行风?”曹操望着郭嘉,微微一笑:“奉孝,我在借他之仁,稳乱世之局。”郭嘉沉默良久,忽然笑道:“若他将来真要归来与主公争天下呢?”曹操望着夜色轻声道:“他若真能安民立国,那便随他去吧。”
风声在夜里渐远,洛水静静流淌,卷走洛阳乱世的血腥味,送去远方的江淮与徐州,送去这场乱世中一次关乎百姓命运的布棋,而在曹操心中,这枚棋子,既是制衡,也是希望。
洛阳火光映红天际时,董卓那肥硕的身躯在凤仪亭前轰然倒下,血染长阶,温侯吕布立于台阶之上,手中方天画戟滴着血,眼中血丝如夜色中的雷霆般闪动。他看着董卓临死前那双瞪大的眼睛,听着周围百姓远远的惊呼与哭喊,心中并无太多快意,只有空荡的疲惫与寒意。
王允走上前来,按住他的肩膀,眼中带着激动与惊恐交织的光:“温侯,事成矣!”吕布回头看他,眼神却空洞冷漠:“董卓已死,这天下便太平了吗?”王允一怔,嘴角微动,终是无言以对。
杀董卓不过一日,洛阳便陷入新的混乱之中。董卓旧部李傕、郭汜闻讯大怒,纠集凉州兵欲报仇雪恨,朝中震动,宦官余孽乘机挑拨,百姓惶惶不可终日。王允急忙欲以吕布镇压凉州兵,令他领兵出城迎战。吕布虽骁勇善战,却无心恋战,他知董卓虽死,自己已然无立足之地。
夜里,吕布披甲独立在被战火熏黑的宫墙下,月色洒在他如雕塑般坚硬的轮廓上,戟锋冷光如雪。他想起自己漂泊辗转,被丁原收养、又亲手杀之,被董卓收留、又亲手弑之,这世上再无容身之地。
“父亲……”他低声呢喃,月光下眼底掠过一丝疲惫。最终,他带着部下骑兵,趁夜突围出洛阳西门,戟锋所向,溃兵避退,无人敢拦。李傕、郭汜闻讯后虽愤恨,却不敢分兵追击,生怕反被吕布咬下一块血肉。
吕布率残部一路向东,过陕地,奔成皋,沿途抢掠粮草马匹,但也护住百姓不使被凉州兵侵扰。他不知去向何处,只知洛阳已不可回,关中已非归处,凉州兵与王允的猜忌都将他视为弃子。
他曾想过投奔袁绍,但袁绍派出的迎接使者迟迟未到,吕布在河内郡驻扎数日,接到消息称袁绍疑他反复无常,暗令郡守防备。吕布拔营而去,夜里在营火旁独坐时,饮酒如水,眼中冷光如夜雨点点:“袁本初,你也忌我……”
张辽在旁低声劝道:“将军,若袁绍不纳,可投刘玄德,玄德仁厚,或可容纳。”吕布抬眼看他,冷冷一笑:“刘备?他若真容我,我岂能久居人下?”张辽不语,只是默默握紧刀柄,知道这天下再无真正能容吕布之人。
辗转之间,吕布最终南下徐州,时值刘备新任徐州牧,尚在立足未稳,吕布夜入彭城城下,带少量亲骑请见刘备,语气虽温和,眼神却带着鹰隼般的审视:“玄德公,吕布无处可归,愿寄身徐州。”刘备见他衣甲残破,戟上血迹未干,微叹口气,虽心中忌惮,但念其孤立无援,仍抚掌笑道:“温侯能来,乃徐州之幸。”
夜里,吕布独自站在徐州州治城楼之上,望着城下灯火与渐息的夜风,手中轻抚方天画戟,眼中无悲无喜。张辽上楼送酒:“将军,安顿下来,或可久居。”吕布接过酒,仰头痛饮,酒水溢下,湿了战袍,眸光在夜色里冷得如铁:“久居……久居……哈哈哈哈哈……”
笑声中,徐州夜风呼啸而过,将这笑声卷向无垠黑夜之中。
然而三日后,洛阳传来快马,带来了曹操的亲笔信,封蜡未干,血红封泥犹带温度。刘备拆开信,字迹刚劲有力,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冷意:
“玄德,得闻温侯至徐州,恭喜,亦忧之。吕布勇冠三军,善战而无义,杀丁原以投董卓,弑董卓以投王允,反复无常,世人皆知。玄德素怀仁德,能容众人,但仁者亦当断,不可妇人之仁而误大局。温侯可用,则用其锋矛以震慑群盗,可防袁术窥伺;不可用,则当早防其反,莫待其聚众起乱,徒令徐州再陷战火,百姓再受涂炭。”
刘备捧着这封信,手指微微颤抖,良久未语。
关羽静静立于身后,丹凤眼微眯,冷声道:“大哥,曹孟德此言虽冷,却不无道理。吕布非久居人下之人,留之,恐为后患。”张飞已在旁拔刀拍案,虎目圆睁:“大哥,干脆将那吕布引来酒席,俺当场便取他首级,以绝后患!”
刘备抬手制止了张飞,眉宇间带着痛苦的犹豫:“二弟、三弟,吕布虽多有反复,但当日洛阳斩董卓,非他莫能成,今日漂泊无依,来投我徐州,若我立刻生杀之心,天下何人愿归我刘备?我一生以仁义立世,岂能因一人之险名而毁我一生之志?”
关羽沉声道:“大哥言之有理,但仁义当有方,留此人于徐州,可用则用,不可信任。若无用之地,便当以曹公所言为念,斩草除根。”
张飞仍不忿,挥刀“哐”地砍在木柱上,劈出一道深深的刀痕,冷哼道:“若那吕布敢有二心,俺张飞第一个取他首级!”
夜里刘备独坐烛下,看着曹操来信发呆,灯火映在他眼中如摇曳的火焰。他想起曹操曾在洛阳夜谈时那冷冷一句“若非以雷霆手段安民,仁义亦成空谈”,也想起曹操看着少年刘协时那疲惫却温暖的微笑。他心中明白,曹操提醒他,是因为不愿徐州再陷乱局,不愿百姓再受兵灾。
次日清晨,刘备召吕布入厅饮茶,吕布一身铠甲,腰佩长剑,眼神中透着警惕与试探。
刘备抬手示意请坐,笑意温和:“温侯远来,辛苦。徐州虽小,百姓安居,若温侯愿共守徐州,以护一方黎民,玄德感激不尽。”吕布拱手,面色恭敬:“玄德公仁德,布心悦诚服,愿听命。”然而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藏着一丝不屈与桀骜。
刘备看懂了,却没有拆破。他心知,吕布终是吕布,曹操所言句句属实,但他刘备既已选择“仁义”,便只能用仁义来感化、来赌这一局。只是他暗暗握紧了衣袖,心中第一次对曹操那冷漠而精准的视野升起隐隐的敬意。
曹操在洛阳收到荀彧回报的消息后,淡淡笑了笑:“刘玄德果不负他仁德之名。”郭嘉在旁摇着羽扇,叹息道:“可惜,仁义之人,终须用刀与火去护这仁义。”曹操合上竹简,看向窗外渐盛的晨光,声音轻淡而坚定:“若他能护住徐州,我便护他护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