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砂界,黄沙大殿。
死寂,是这片疆域亘古不变的基调,然而此刻,弥漫在沙族核心之地的,除了那惯常的沉滞与枯寂,更多了几分劫后余生的悸动与深入骨髓的恐惧。
自那尊宛若月华凝成的杀神离去,那道横亘于虚空间的不稳定裂缝重新开始它无规律的悸动后,残存的沙族便如同被烈焰灼伤过的沙蝎,死死蜷缩在流砂界这一侧,连稍稍靠近裂缝窥视的勇气都稀薄得可怜。
每一双沙族特有的、如同熔融琥珀般的眼瞳中,那象征狂暴与力量的沙暴漩涡,此刻都旋转得异常迟滞而惊惶,仿佛时刻都在提防,那道皎洁如月、冰冷似雪的身影会去而复返,携着那足以冻结灵魂、寂灭生机的凛冽剑光,再度撕裂空间,降临这片它们赖以存息的荒漠。
时间,在这份被恐惧拉伸至极致的压抑中,缓慢而粘稠地流淌着。
一日,两日……直至一个月过去了。
预料中的彻底毁灭并未降临。那道空间裂缝除了自身固有的、不稳定的波动外,再无任何异样动静。人族修士的气息,也未曾再次出现。
紧绷欲裂的气氛,终于开始一丝丝、一缕缕地松懈下来。那些低阶沙族由砂砾凝聚而成的躯体,不再因极致的恐惧而微微涣散、逸出沙尘;细微到近乎虚无的意念交流,重新开始在沙粒与沙粒之间谨慎地传递、交织。
“离开了……那个恐怖的存在,似乎真的已经离开了……”
“她斩杀了界主……为何不顺势将我们一并抹去?”
“或许……在她那般存在的眼中,我们……渺小得甚至不值得她再额外挥动一次剑锋?”
这样的猜测,带着难以洗刷的屈辱,却又更多地掺杂着一种近乎卑微的死里逃生的侥幸。
终于,在一片相对稳固、由巨大风蚀岩柱构成的、宛如天然迷宫般的区域深处,五道格外凝实、周身散发着金丹后期强大能量波动的沙影,悄然汇聚。
它们是沙蜃陨落后,流砂界残存力量中最顶尖的存在,是族群此刻实际上的掌控者。
它们的沙躯呈现出历经岁月打磨的沉黯铁褐色,构成躯体的砂砾细腻而紧密,仿佛经过千锤百炼,关节处镶嵌的硕大石英结晶浑浊却坚硬,内部有磅礴而晦暗的能量在缓缓流转、蓄势待发。
它们的眼瞳不再是低阶沙族那般的熔融琥珀色,而是更深沉,近乎于浓稠的焦糖色泽,内里缓慢旋转的沙暴漩涡,透出的不再是单纯的狂暴,而是沉淀了岁月与力量的、沉重而狡黠的智慧。
“一个月了。”一个声音干涩地响起,如同两块沉重的磨砂岩在相互磋磨,带着一种物理性的粗粝感,“那个人族女修,未曾再现踪迹。”
“哼,意料之中。”另一个声音接话,其意念更加冷硬,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针对自身恐惧的嘲弄,“人族元婴,不可能在大安界停留太久。他们的目光,注定要投向青龙城那般雄伟的边关巨隘,他们的力量,需要用来抵御妖族、影族那些生死大敌的汹涌兵锋。我们流砂界……在他们那广袤的版图上,恐怕连边陲小镇都算不上,充其量,不过是一块无足轻重、甚至懒得多看一眼的荒芜沙地。”
“正是此理。”第三个声音接口,其意念波动显示出它对人类修真界规则有着更深的了解,“人族高层惯常的作法,便是将如我等这般的‘边患小疾’,刻意留作他们后辈子弟历练的磨刀石。
只要我们不形成席卷一方、威胁其核心疆域与资源重地的大势,那些高高在上的元婴修士,通常便不会自降身份,亲自下场进行清理。那既违背了他们所谓的‘历练’传统,亦是一种资源与精力的浪费。”
“磨刀石?”第四个声音发出尖锐刺耳的嗤笑,沙砾凝聚的身躯因怒意而微微荡漾,逸散出危险的灼热气息,“何其傲慢!他们将我们视作何物?可以随意取用、消耗的资粮吗?终有一日,必要让他们亲身体会,被砂砾生生磨断、崩出口子的,究竟会是谁的刀!”
最初发言的那位沙族再次发声,以其沉稳的意念压下空气中躁动的情绪:“无谓的愤怒于现状无益。如今界主陨落,而流砂界本身资源日益枯竭,灵脉凋零,这才是迫在眉睫、关乎存亡的危机。当下首要之务,是议定我族下一步的行止。诸位,那道裂缝之后的大安界,我们还去是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