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棠把最后一块胡杨木坯放进背包时,南京的暑气正裹着蝉鸣漫进阳台。木坯上刻着歪歪扭扭的“棠棠”二字,是她跟着江亦辰练了半个月的成果,边缘还沾着没清理干净的木屑,像极了当年恋棠第一次刻胡杨叶时的模样。苏晓棠蹲在旁边,帮她把爷爷的旧钢笔、敦煌带回的发光胡杨叶,还有那本手工绘本一一放进背包侧袋,指尖碰到绘本上的胡杨图案,忽然想起三个月前石建国在电话里说的话:“等暑假,带棠棠来敦煌,让她踩踩爷爷当年走的路,摸摸敦煌的胡杨。”
“棠棠,把外婆给你绣的胡杨香囊带上,”苏晓棠从衣柜里拿出一个浅绿棉布香囊,上面绣着两片交叠的胡杨叶——一片是南京的浅绿,一片是敦煌的金黄,“里面装的是敦煌的胡杨絮和老宅的桂花,能驱虫,还能让你想起家里的味道。”
棠棠接过香囊,挂在背包拉链上,蹦蹦跳跳地跑到江亦辰身边。江亦辰正给阳台的胡杨浇水,用的是老宅的井水和敦煌胡杨土混合的水,新抽的枝条已经长到棠棠胸口高,枝桠上挂着石建国送的木牌和孩子们刻的木坯,风一吹,发出“嗒嗒”的轻响。“外公,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去敦煌呀?石爷爷说敦煌的胡杨有三层楼那么高,是真的吗?”
江亦辰放下水壶,摸了摸棠棠的头,指着背包里的支教日记:“等我们到了敦煌,就拿着太爷爷的日记,去找他当年教过的学生,去看他当年种的胡杨。太爷爷的日记里写着,敦煌的胡杨能活三千年,比老宅的胡杨还要年长呢。”
出发那天,恋棠和陈阳特意调了假,开车送他们去机场。棠棠坐在后座,怀里抱着那只竹编摇篮,摇篮上挂着的胡杨木吊坠随着车子颠簸轻轻摇晃。“爸爸妈妈,你们放心,我会把南京胡杨的故事讲给敦煌的小朋友听,还会带敦煌的胡杨叶子回来,种在阳台的花盆里。”
安检口前,恋棠帮棠棠理了理浅绿连衣裙的裙摆——裙摆上的胡杨叶是苏晓棠前一晚连夜绣的,针脚比之前更细密,“到了敦煌要听外公外婆的话,每天记得给我们发胡杨的照片,妈妈等着看你和敦煌胡杨的合影。”
飞机起飞时,棠棠扒着舷窗,看着南京的高楼渐渐变小,最后变成一片绿色的剪影。苏晓棠握着她的手,指着窗外的云层:“你看,那片云像不像敦煌的胡杨林?等我们穿过这片云,就能看到金黄色的胡杨了。”江亦辰坐在旁边,翻开爷爷的支教日记,指尖拂过1972年7月的那一页——上面写着“今日带学生去月牙泉,胡杨的叶子开始泛黄,像撒了一地的金子”,字迹里藏着当年的温度。
三个小时后,飞机降落在敦煌机场。刚走出航站楼,一股干燥的风就扑面而来,带着胡杨的淡香和沙粒的气息,和他们上次来敦煌时的味道一模一样。石建国早已举着“江亦辰一家”的牌子等在出口,身边跟着两个少年——是他的孙子石小满和孙女石小杨,手里捧着两束用胡杨枝编的花,枝桠上还挂着小小的木牌,刻着“欢迎棠棠妹妹”。
“棠棠,一路累了吧?”石建国接过棠棠的背包,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小满和小杨特意跟学校请假,要带你去看敦煌的胡杨,还准备教你刻敦煌的胡杨木呢。”
石小满是个十五岁的少年,手里拿着一把刻刀,刀把上的“江”字已经被磨得发亮:“棠棠妹妹,这是太爷爷当年帮我爷爷磨的刻刀,现在我用它教你刻敦煌的胡杨,保证比南京的胡杨刻得好看。”石小杨则递过一个小小的胡杨木罐:“这里面装的是月牙泉的水,爷爷说用它泡胡杨絮,能让胡杨的香味保留更久。”
棠棠接过木罐,眼睛亮晶晶的,立刻打开盖子闻了闻:“有胡杨的味道!像外婆阳台的胡杨雨后的味道。”
车子往市区走的路上,棠棠一直扒着车窗,看着路边的胡杨渐渐多了起来。这些胡杨比南京的胡杨高大,树干粗壮,叶片是淡淡的金黄,在阳光下泛着光泽,像爷爷日记里写的“撒了一地的金子”。“石爷爷,太爷爷当年就是在这些胡杨树下教学生刻刀的吗?”
“对呀,”石建国指着路边一棵特别粗壮的胡杨,“那棵胡杨就是当年太爷爷和我们一起种的,现在已经五十多年了,比小满的爷爷还要年长。每年秋天,我们都会在这棵树下给太爷爷摆上他喜欢的杏皮水,告诉他我们把他教的手艺传下去了。”
到了民宿,石建国已经提前帮他们订好了带阳台的房间,阳台上摆着一张小木桌和两把藤椅,桌子上放着一盆小小的胡杨盆栽——是用月牙泉边的胡杨籽种的,叶片嫩绿,和南京阳台的胡杨新枝一模一样。“这是小杨特意给棠棠种的,等你们回去时,可以带回去,种在南京的阳台,让它和家里的胡杨作伴。”
放下行李,石建国就带着他们去了当年爷爷支教的敦煌县小学。学校已经翻新过,但校门口那棵胡杨还是当年的样子,树干上刻着“1970”的字样,是爷爷和第一届学生一起刻的。校长是石建国的学生,握着江亦辰的手,眼里满是敬佩:“江老师的故事我们一直在讲,学校的‘家风墙’上还挂着他当年的教案复印件和照片,孩子们都知道,有位南京来的江老师,在这里教过刻刀,教过做人的道理。”
走进教室,墙上贴着许多孩子们的胡杨画,有刻刀、有摇篮、有胡杨林,最显眼的是一幅大大的油画——画里,年轻的江怀安站在胡杨树下,身边围着一群孩子,手里都举着胡杨木刻,油画的右下角写着“我们的江老师”。棠棠走到油画前,指着画里的江怀安,小声对苏晓棠说:“外婆,太爷爷好年轻,他手里的刻刀和外公的刻刀一样。”
苏晓棠蹲下身,从背包里拿出爷爷的旧钢笔和支教日记,放在讲台上:“这是太爷爷当年用的钢笔和写的日记,今天带来,让孩子们看看,也让太爷爷看看,他当年教的孩子,现在都成了教孩子的人。”
孩子们围了过来,轻轻摸着钢笔和日记,石小满站在讲台上,给大家读日记里的片段:“1971年5月,小石子把刻坏的木坯藏在身后,怕我骂他,其实我知道,他是想刻个最好的胡杨叶给我……”读到这里,石建国眼眶红了,悄悄擦了擦眼泪——当年那个藏木坯的“小石子”,如今已经成了把胡杨故事传给下一代的人。
离开学校时,孩子们送给棠棠许多礼物:有胡杨木刻的小骆驼、有绣着胡杨叶的手帕、还有用月牙泉的沙子画的胡杨林。棠棠把自己刻的“棠棠”木坯送给石小杨:“这是我刻的,你把它挂在你们种的胡杨树上,这样南京的胡杨和敦煌的胡杨就能说话了。”
第二天一早,石建国带着他们去了月牙泉。清晨的月牙泉泛着淡淡的蓝光,周围的胡杨倒映在水里,像一幅流动的画。石建国指着泉边一棵歪脖子胡杨:“当年太爷爷经常带我们在这里写生,他说月牙泉是胡杨的眼睛,能看到所有牵挂的人。”
棠棠跑到胡杨旁,学着爷爷日记里写的样子,捡起一片落在地上的胡杨叶,小心地夹进手工绘本里。苏晓棠则拿出那匹浅绿棉布,铺在泉边的石头上,开始绣月牙泉的胡杨——她要把这里的胡杨绣下来,带回南京,和阳台的胡杨绣在一起,让两地的胡杨永远在布上相伴。
江亦辰走到泉边,拿出从南京带来的发光胡杨叶,轻轻放在水面上。叶片顺着泉水慢慢漂向胡杨,在阳光下泛着金光,竟和泉边胡杨的影子叠在了一起。“你爷爷肯定看到了,”江亦辰轻声对苏晓棠说,“他知道我们带着棠棠来了,知道我们把他的故事讲给了敦煌的孩子。”